首页 -> 2005年第4期
病房陪护日记（２００４）
作者：郑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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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8日晴星期五
先生套管针又肿，换左腿胫关节上三指处进针。滴了不足50ml，又肿。又从左手肘关节下四指处进导管针。先生对刘主任说：给我把甘露醇停了吧？刘：为什么？我说吊一个星期行了，时间长了他怕损害肾脏。刘：不是他怕损害肾脏而是你怕他肾脏损害吧？我说当然是他了，又不是我吊甘露醇。刘：现在重要的是保脑袋而不是肾。
高个子护士给5床打针，打了三针没打进，她对刘主任叫起来：穿刺沙，外科都上班了叫他们来穿刺沙！刘主任没吭声，开了单子让段签字，让先生医生讲解后果：静脉穿刺凭手的感觉，不成功的可能性大，有可能感染等。段先不肯签，说等女婿来了签。高个子护士叫了起来：不签字不做静脉穿刺，血管像索子样一打一滑，鬼针打也打不进！叫我们么样打针！段说：那天你打四针打不进，那个白胖护士一针就打进去了。高个子护士说：白胖护士又不能天天上班，天天给你们打针。矮胖护士是监护室负责的。她对段说：今天打了三针都失败了，一个针头七十块钱，三个针头二百一十块钱。单位报销90％的话，你自己也要出二十多块，你划不来。做一个静脉穿刺一百二十块，可以保证到你们出院都不会再浪费一个针头。我马上说：今天我们用了三个套管针，3号也是三个，4号两个，6号两个，这十个套管针七百块钱算哪个的？高个护士说：怪到鬼在，哪个叫你们血管不好打？先生叫起来，说我不该现在说这些，等出院结账时再说。段说要给女婿打电话，我把小灵通借给她，她打了电话，签了字。
10月9日晴星期六
先生凌晨1点吊完针，2点开始要大便。挣扎到了3点10分，拉了一大盆。喷得满床大便，并射到床头隔板上、我的胸前都是。8天大便一次，恶臭。收拾到4点半才弄干净。
5床也闹。4肢绑在床架上，他的双脚几乎要把床跺穿！他把导尿管拔了，血沥沥拉拉一床。护士敲医生门，是2点，医生不知说了什么，护士配了氯丙秦要注射，陪伴是24岁的媳，说打多了针不好。媳有时太烦了，说李××，你怎么不死！活到害人，害我妈妈几年！5床愈发烦躁，大叫：婆婆，你来沙！你陪我说话沙！乔听他闹得太厉害了，就起床来拍他，说乖，听话，我去帮你把婆婆接来！5床说你不晓得路沙！乔说，我打的士，的士哪里不晓得路！你听话，我就去，不听话，我们都不管你！5床开始安静。早上段来，乔说：老家伙，我把你婆婆接来了，你把我几多的士钱？5床说：你说几多把几多！都笑。
10月10日晴星期天
来一狂躁病人，安置在4床。他家属及单位来一群人，有十余人。一窝雀样叽叽喳喳把人吵麻了头。特别一孙子约六岁吧，一来就跳窗台上坐。护士让他出去，他说凭么事大人可以进来小伢不能！护士撵着他在这监护室里跑，终于被他家的几个女人拖了出去。4床坚决不吸氧，不言语，只是手脚乱舞，嘴里大声哼哼。医生问他妻——精瘦，有五十余岁，黑裙，半袖红毛衣，红皮鞋，腰处扎一鼓鼓的黑皮包——他以前有没有精神病史？妻问一女：你爷爷你家族有没有这个病。女：没有，老头昨天还好好的给我老娘打电话。可以听出这妻是后妻。她不停地说幸亏昨天和同事调了课，从学校回了家。早晨听他咚的一响，看他额头磕到床头的一个小桶上，舌头咬出来了。马上掐他人中、合谷才醒！怀疑他是狂犬病！他削藕把指头割破了，也不贴创可贴，也不包扎，也不打针，就在那泥巴水里洗半天。大夫一个劲让她小点声音。CT片子取来，女主任看了，说请脑外科、放射科会诊。脑外科说没有出血，右前额可能有脑瘤！问她病人之前有什么病，她讲胆破裂切除，胃切除一半。脑外科讲要再做个CT才能明确可能是什么病。做个造影。也许是癫痫。她问：他再狂躁是不是还要掐人中合谷？医生笑：在医院里有我们不用你动手。她又讲她父亲1996年春节，小感冒送这个医院，也是4床，我们对4床太敏感，她说父亲气管切开，没得人管，晚上被子蹬地上没得人管，小感冒最后在这个4床上去了。大夫让她转脑外科，她很高兴。而另几个人说现在转合适吗？病这样重？医生说转是安全的，放心！有人拿了几个包子给她，她马上给医生，说过早过早！觉这女人有非常严重的神经质，一直那么亢奋地表功：昨天不回来，那他死翘翘了！一拨人又拥了出去。病房顿时安静异常。女主任用钢笔敲自己的额头说：真吵晕了呀！
10月11日晴星期一
今上午8点20查房，医生换了。一姓徐（女）一姓杨（男），杨是主任，戴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他说刘主任调门诊去了，从今天开始监护室由他和徐医生接管。给他说把先生的瑞安吉及甘露醇停了，打时间长了静脉受不了。他说可以，说要有信心！他用小铁锤敲先生左胳膊，说有反射，是恢复得最好的。说马上做理疗，多运动。一会儿理疗科孙护士推车来，先做电疗，把些插头卡在先生左胳臂上，由电流轻轻击打。左胳膊就一跳一跳的。
4床来一新病人，精瘦如枯枝。其妻胖，洪山口音。她讲老鬼上个月才过五十岁生日，一生喝酒，喝成这样。在屋里躺了几个月了，死又死不了。其儿讲：你莫这样，这是医院。其母曰：医院么样哩，不让说真话！其儿叹气。医生看了病人，说去做CT。四个人一人抓被单一角把他提起，如运动员进场四人牵国旗样。四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好轻呀！又几乎是步调一致地把他举高再落下担架车。都说五十岁？看到比八十岁还老呀！其妻讲哪个想来哟，他屋里兄弟姐妹要我送来！在屋里磨我，在这里还是磨我！我自己一身的病，右腿疼得站不起来。她边说边拍右胯。晚上杨主任带实习生查房，说现在不是讲你的病，你把他的片子拿来看看。一个讲一个看，我也跟着看。杨主任说脑萎缩很严重哩，还有水肿！她说：冒（）得救了吧！杨主任说：一个核桃干了，你能让它还原？她说不能。又说：早点死了好些。杨主任说你是他什么人？她说：劫数！做了几十年劫数！大家笑。杨主任说喝了一辈子酒，突然不喝，全身症状就出来了。就像吸毒的人戒毒一样，有个痛苦的经历。她仍说：还救个么事哟！早死早脱生！
10月12日晴星期二
昨夜没睡好，脖子扭了。先生一夜小便三次，明显少了。他讲有便意，但解不出！
早上五毛钱稀饭，两大勺一小勺。那打饭的小青年把碗歪着，勺子从大饭桶里舀稀饭往碗里倒，碗里的稀饭直往他饭桶里流。五毛钱稀饭要流一毛到他桶里！
高个子护士开口闭口老杨老刘的，好像这里不是医院更不是重症监护室，而是车站或者船码头。她见杨主任查房，就高声叫：老杨！4床账上没得钱哩！杨主任问4床妻：费用怎么样。4床妻讲：么费用，哪个背得起哟，有个么看头哟！4床儿子说费用还没有和单位商量，是个穷单位。杨主任：费用好商量，就上白蛋白、乳蛋白，身体极度消瘦，营养不良。4床妻又讲：不搞不搞，冒（）得那多钱搞！4床儿子问：门诊时医生说有戒酒的药，可以开了回去吃。杨主任摇手，说相信那？你相信我！我不说假话的，你明白不明白？那种药是个安慰剂，心理暗示作用。像他（手指着4床）这样高度酒精中毒脑萎缩的人，那种药，一分钱作用冒（）得。4床妻：哎哟，不活了，让他喝酒喝死了为原则。杨主任笑笑，走。4床妻和儿子商量：一天一千多，么样扛得起，回去算了。儿子说：转到普通病房住几天再说。
给杨主任讲先生的小便少了，是不是不正常？杨主任说进水少，出水少。说下午做CT，明天上午看了结果，再考虑下一步的治疗。
3床今转回家。她儿子杨是××日报的，说钱是小事，反正报销。主要是家里人受不了，天天陪，精神要崩溃了。杨和黄主任是朋友，而黄主任是这个医院神经科的权威。黄主任说杨母的病已无救，回家算了，能拖一天是一天。什么输液，吸氧，监控都是假把戏，主要靠自己抵抗力。他们账上还有一万余元，说不拿走，挂在这里，随时来开药。杨姐拿了两大包尿不湿，一包一百元，比超市贵一倍还多。但不用自己掏一分，所以问还有没有。杨说其姐：你要那多打鬼，还能当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