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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陪护日记（２００４）
作者：郑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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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床的针不好打，打了五针才进。段心疼，说不打了不打了！打了几管子血，人有几多血！高个护士一字一顿地说：哪个想多打几针？累死人的！哪个不想一针见血！然后她对杨主任叫：老杨，把5床转出去，又不用监护仪器了，外面有病人都不能进来！监护仪器闲着闲的都是钱沙！杨对段讲转床的事，段手向上一甩说：我不当家，等他儿子来了再说。高个护士嘀咕：不用监护仪器的都应该转出去！不赚钱的白搞么事！杨说有床就让病人先住着，病人意见也要听！高个护士讲刘护士长说的，监控病房都要用监护仪器！
神经科权威黄主任身后跟着几个医生来查房，先看4床（本院职工，亦蜘网膜下腔出血），我立在一边听。他讲：头要冷（哪怕放在冰箱），身要暖，大便要通畅，绝对安静，是治这病的四项基本原则。说年前京山县人民医院请他去会诊，政协主席是以前的县委书记，脑溢血住院，他对县委书记说：你给我好好把门，任何人不让进！来访的一律登记在册，等病人好了再去道谢。他指着4床对实习医生讲：她是本院的名人，每次活动上台表演小品，那是谁都认得的。院长书记要来看望，我把他们说一顿，只有我敢说，我不怕得罪人！我讲你们当头头的不以身作则，让我们下面的人怎么治病救人！监控室也好普通病房也好，都要安静再安静！一大群一大群地去，明是探视，实是形式主义是害人！听者都点头。他又问：病人现在按常规应注意什么？无人应。他讲：一防脑血管痉挛二防脑积水三防继续出血。而这几条，病人情绪激动都有可能导致此后果。我们一定要注意。他对4床讲：你安心，你只有一件事——闭目静养！4床点头，说谢谢。黄指4床的老伴：你也是专家，但在这里你听我的！那专家连连点头。
12点半，杨主任叫我到医生办公室，讲先生的病用药已只能这样了，三分治七分养，这七分养靠病人自己和他最亲的人的态度了。得这种病，十人里有七人脾气不好，犟！我问针灸有无作用，他讲不相信中医，但静养是中医养生之一种。他讲如果可以下床走了，不如回家还恢复得快一些。说营养饮食很重要，自我调整。有的医生胡子头发一把抓，什么药都用，既损伤病人肝肾又浪费病人钱财。说起来也不怪医院的宗旨，全国都这样，只怪社会医疗市场搞乱了。我反正告诫自己，一切凭良心，自己的亲人病了，自己么样治，对病人就么样治！我治过的病人大多成了朋友，也有极少数不理解的，觉得花了钱没治好病，骂的人也有，我也不强求人人都理解，一切问心无愧。像新来的2床，打工娃，一个月挣不出几百块，在监护室一天一千多，么样受得了！我不主张收进来，他们非要收进来！有些事不是我个人能力能改变的。杨又对我说：你呢，不要和她们护士搞僵了，忍倒点，让倒点，不是家属有病，你也不会到这里来是不是！我点头，说谢谢。杨讲：作协也近，出院了有什么事需要咨询的，可以找我，我认真解释。又讲：作协的款你也要催一下，差几千了。我担保了几次，护士有意见了。我一再道谢，说会找作协的……
5床儿子来，段给他讲了护士让他们转出去的事，他说：我出钱还由她们瞎掰！想么样么样！我老头就住这里了，不转，也不让卡人进来。他去找杨主任，说老头静脉穿刺的地方，三天前让高个护士看，她说没什么，第二天又找矮胖护士看，又说没什么，第三天，感染了都发冷发抖了，才拔了管子，打抗菌素！上监护仪器！要我们转，就退钱！医疗事故嘛！他的声音不小，我在走廊上听得清清楚楚。他出来又对我讲，杨主任也是要他忍一下，让倒她们一点。
3床几天大便不出，肚子胀得疼，用了开塞露也不行。她丈夫对医生说，黄主任查房说的，这个病头要冷，身要暖，大便要通畅，这好几天了大便都不通，你们想点办法沙！医生说那就灌肠吧。想不到执行医嘱的是乔！我问她：你经过培训没有？她说：管子一插就是了！她告诉我，在这监护室干了两年了，男女病人灌肠、女病人导尿，都是她的事！我问她干护工以前是干什么的？她讲在屋里种田，儿子姑娘都出来打工了，她也出来了，就被介绍到医院来了。我说你真胆大，万一哪天出了什么事……她打断我说：出了事有医生哩，怕么子！
晚上8时，护士慌忙赶探视的病人：快走快走！查房的都到泌尿科了。看到你们在我们这里，要扣我们分！几个探视的就急惶惶地走了。
10月21日晴星期四
5床凌晨2点又闹，说段打他，说你犯法打人！段骂他乱动，把针（套管）弄坏了，又要受罪！他尿管套了多天，昨夜杨主任夜班，让拔了尿管，让他自己尿，实在尿不出来了，他再来上。凌晨2点段叫护士，说爹爹胀得疼，尿不出来，护士把杨主任叫起来上导尿管。
3床不停地呻吟：哎呀，要死了，哎呀，救命！她母亲说她小便淋沥不尽，火烧火燎地痛。拿热毛巾给她敷给她揉，她丈夫讲钱算个么东西，赌博一天输几万。只要病好，花再多钱也行。现在是拿了钱在这里受气！灌肠后大便是出来了，可尿道感染了，又要买尿不湿，又要打杀细菌的针！钱吃了亏算了，人受几大的罪！一天到晚疼得叫救命！早晨打针，针完了回了血，护士还说我们：哪个叫你不看着的！一级护理，她们一天到晚从来不瞟一眼病人。打坏一个套管针七十几块，还不是由我们病人出！人病了，本来心里烦，受这气越是烦。我脾气不好，等她病情好些，我真要打人的。他讲十五岁在武汉混起，先倒卖火车票，一天一千轻飘飘的，甚至几千！有个几十万，都赌博输了。这刚买个大巴，四十万，才搞上路，还了账，又出这事，一天八九百，生意也没心思做，心里毛焦火辣的，护士还都鸟里鸟气的。等几天稳定了叫个车回仙桃去。仙桃治这病有名，抬进去走出来。这个医院，是走进来抬出去。
先生下午起床，搀扶走一圈，很好！
高个护士又作怪，叫：老杨！杨主任过去，她又指着我们，说我们欠费。杨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他已经多次担保了，再担保不好，护士有意见，要一视同仁，说医院规定欠费八百就停止治疗，而我们欠费六千多了。我说已和作协讲了。他讲：不行先把自己家的钱垫上！我讲还是找作协好些，生是作协人，病是作协病，作协不治哪个治！给钱打电话，先生讲了停药之事，说我们要出院，来人结账！一会罗接电话，说向领导汇报。但一天无人回话！
10月22日晴星期五
凌晨4时先生就不睡了，自己锻炼，6时自己蹲厕所大便，“历史性”进步！
我们要求出院。杨说：正是关键时期，再住几天，下个星期考虑出院，不能半途而废前功尽弃。我再给你担待两天。徐大夫说，我们杨主任工资才一千多块，只能担保五天。我说基本工资一千多，灰色收入一万多！杨：那是个未知数。要是医生收入一万，那就要查你。我笑说同济的主任医生可是自己开车上班了。杨：我开车你们羡慕我，开不了车也不要嘲笑我。我说杨主任为病人着想，以人为本。杨说共产党现在说以人为本执政为民，我还不是共产党。杨：你们今天一定要让作协来个人，我们见个面谈一下。我说他们总以为在这里住比普通病房要贵五百多块。杨说那是误解。徐：只是床位贵一些，每天贵二十块钱，何必转来转去的麻烦！
给钱打电话，一会儿钱带来了两千支票，说找几个主席才要到。杨主任和他讲了目前不出院的原因，说放心，可以查每天的账，这里只比普通病房多二十块床铺费，医生不会听病人的，医生只听病情的！病人要上什么药，医生不会盲从，医生救死扶伤还要名声，不能砸自己的牌子的。钱说自己不当家，回去如实汇报。
早上在卫生间，听有人叫矮胖护士出来投票。不知选什么。一会儿就听哄哄的脚步声，又听一女和黄主任的声音。女：我不是争那个，是……黄主任打断她的话说：你四十岁了，又不是本科，怎么和她竞争……讲给先生听，先生讲：哪个单位都有这样的人，斤斤计较，搅得别人不得安宁……4点半住二楼皮肤科的刘岱来，讲凡事想开些，像苏东坡，受那么多的折磨，贬到海南，可人家活得多潇洒，还有白居易，老了和几个老农成了朋友，谈诗论道，修身养性。又讲饮食要注意，红烧肉好吃呀，但不能吃呀！酒是绝对不要喝了！只要没有癌症，好好调整心态，活个八九十不成问题。不向上比，就这样，不愁吃穿，比广大群众，还是有余。先生和刘岱相谈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