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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陪护日记(2004)
作者:郑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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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9月29日晴星期三
这个星期我休创作假,先生一直嗜睡,哈欠连天,浓茶、咖啡都不顶用,我们也没在意,以为是太疲劳了,睡就睡吧,2点30,先生突然说:快来看看,我的左臂不能动了!我跑到床边一看,先生的嘴巴歪了,唇周有些白沫子,涎水不住地流。肯定是中风了!我马上给作协打电话。一会儿作协的车来了,老干处的沈处、办公室的钱科(兼管医疗联系、报销事宜)来了,我建议送到武钢医院,一是我从武钢医院出来的,医生、护士都熟,二是我们住的地方离武钢医院近。沈和钱说不能当家,要打电话回去请示领导。电话打过去,说只能去作协的对口医院。
先生住重症监护室6床。胳膊吊着针,鼻子插着氧气管,前胸后背贴着二十四小时心脏监护的金属片;CT片也出来了,有23×15mm的血肿,出血有10ml。医生诊断为:脑出血。嵌隙性脑梗阻。医生说,是一中等大小的血管破了,幸亏送医院及时。但要想脑细胞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是不可能的。我留下陪护,嘱先生好好休息,别说话;我坐在床边记日记。莫名其妙的是手机坏了,我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对方听不到我的声音。只有发短信,告诉孩子他姑及舅先生住院的事。
9月30日晴星期四
先生昨夜睡得还好。吊针到凌晨5点才完,小便多次。凌晨腿抽筋,叫了两次:快来救我!给他把脚后跟往前搬,抽筋缓解。
上午10点作协钱来,讲给医院进了两千块钱的账。我一听烦了,打发叫花子呢!我说:明天放假,两千块顶什么用?到时医院催款,我找辆车把他拖到作协院子里不管了。钱说:哎,我们关系都蛮好的,说这不好。他给罗打电话,让我谈。我说罗主任,脑出血住监护病房,一天都一千。我们昨天垫了两千,又花七百做CT等等,你今天弄两千来,能顶么事?他不吭声,我说:你们想想,这种病两千块能做么事。他说:作协现在……马上韦副主席要来看望。我说看不看在其次!支票到位最好!你们明天放假七天,医院停了药,我找哪个!
晚7时左右,突然狂风大作,我正在窗前准备收挂在外面的一条毛巾,被那猛扑过来的尘土呛了一嗓子,眼睛里也进了沙子,蹲在地上猛咳。病人带来的脸盆、医院收十块钱发的便盆被风吹得在地上打转转。1床的陪护是农村人,她苦着脸说:姆妈呀,像要塌了天呀!
大弟9点多打的送了躺椅及毛毯、空调被来。
一天静脉吊针大小九瓶。先生讲瑞安吉吊不得,这东西打得人胳臂如刀刮样的痛。让我找医生把这药停了。可医生说,先吊一个星期再说。
10月1日晴风大极冷星期天
刘博士带三个研究生查房,把前天医生用的药划了几个,剂量也作了增或减。刘博士讲不用止血药,自己体内的凝血因子已止了血了。又问研究生病人为什么发病前嗜睡?几个研究生竟然嗯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说:是不是因为大脑缺氧啊?刘博士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说,曾经在医院做过几年护士。刘博士说,那我们是同行。
晚上6点多,进一新病人李××住先生对面的空床,叫加1床。李是第三次发病。这次发病出血在大脑颞部,是人体神经兴奋中枢,所以他一直烦躁不安,大喊大叫,四肢乱动。李子及媳分别按住他的四肢,以方便护士打针。今夜值班的女主任来看病人,李子说:我丢(交)了一千块收费处,余下的8号一定到账,你们只管用药。女主任沉着脸问哪个单位的?回说××日报。女主任马上笑了,说对重病人我们不管钱的事,抢救病人是第一要务。李子说:你看他的肚子鼓这么高,这么大的劲,我们按都按不住!女主任对护士说:给他绑上!护士拿绷带把他的四肢绑在床架上,他使劲叫:莫捆我!我要回家!女主任按了按他的腹部,对值班医生说:马上导尿!值班医生对护士说:打电话叫泌尿科来人。一会儿,一男医生进来,给他上了导尿管,对护士说:累死了,今天做了七个。我问护士,现在护士不给病人导尿啊?护士白我一眼,说,护士都是女的沙,女的给男病人导尿,病人更要兴奋,么样导沙!而十多年前我在医院做护士的时候,给男女病人导尿,是护士分内的事。
监护室就像一个大教室,里面隔成六个没有门的小间,每间住一个病人,床头有固定好的心脏监护仪器。我看那上面显示加1床的心跳每分钟120次,再看他输液架上吊着的治疗单,没有上消炎药,就说了一声:上导尿管怎么不上消炎药啊?医生看我一眼,对护士说:给他先做皮试。皮试做了,护士说:15分钟叫我来看啊。15分钟后,护士忘了,家属也忘了,我却记得,看了那皮试,阴性。对护士说:皮试阴性。护士没吭声,先生却吭声了,大声说:关你什么事?显得你能!到哪都改不了!快拿尿壶,我要尿尿!
给先生接了尿,听医生很不耐烦地问加1床的老伴:什么时候呕吐的?老伴说:我没有呕吐。医生说:不是问你,是他!手里的笔敲着病历夹。老伴说:半小时。医生把病历夹往桌上使劲一拍,说:半小时?进来都不止半小时了!到底什么时候呕吐的?老伴说一口湖南话,个子矮,医生坐着,她站着还没有医生高。她把一双求助的眼睛看着我。我说:慢慢说,医生问你老伴今天什么时候呕吐的,是发病前还是发病后?她说:发病半小时以后呕吐的。医生说:好了,没问题了。我叹了一口气,如今的医生!
10月2日晴星期六
加1床的段婆婆其实是亲家母。一大早我去卫生间,护工乔和我擦身而过时歪了嘴不屑地说。保洁工在卫生间骂骂咧咧,说厕所这么臭,拉晓得擦,拉尿不晓得冲干净。我讲你把窗子打开透个气!卫生间点点大,七个病人及家属,护工、护士、医生,用了一天一夜,一个排气扇又是聋子耳朵,哪能没有气味!而这女保洁(瘦高,唇周皱纹如刀割)却不理会这些,一味地骂骂咧咧的,手里的拖把在地上左甩右甩,脏水甩在我身上、墙上都是。好不可恶!身居社会底层,本是受人同情的弱者,她却比黄世仁的娘还凶!
5床刘婆婆来武汉走亲戚,在侄女家住了半年,买了票要回家了,却在车站发了病。今晚她的儿子、媳妇、孙子从南昌赶来,刘婆婆的侄女让他们回去休息,说坐了一天的车很累。刘婆婆又哪里肯松儿子的手!烦躁得在床上又蹬又叫,拉扯了半天,最后打了一针安定,她才慢慢睡去。她侄女真是少有的好女人,这几天都是她一人端屎端尿地伺候,不见她家有谁来过。问她,她说还没有结婚呢。看她的年龄,有四十岁了。刘婆婆有时犯迷糊,伸手打她,打不着又骂,她就抓住刘婆婆的手往自己脸上打,说怪我怪我,你消消气消消气。很让人感动。
医生查房,先生给他讲瑞安吉打得胳膊刀刮样的疼!医生哈哈笑,说病人都这样说。问他能不能把这药停了,他说可以。而前天那个医生说,还要打一个星期。
加1床怕灯,熄了灯我到走廊记日记,听李和3床的儿子杨聊天。李是××日报印刷厂的,他讲以前社长、编辑、记者都下厂里搞象征性的劳动,给我们工人递根烟,说个话,握个手。现在,哼!不要说社长、主任,连个小记者都“者”流的,哪个认得你小工人,只认得钱和权。杨说:那莫说你,我是××日报报业集团办公室的,哪个小记者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们!杨有自己的车,说回去找个烧烤的摊子宵夜。一会儿带着四条大汉拎了几兜东西来,就在走道上喝啤酒吃烧烤宵夜了。
10月3日晴星期天
先生今凌晨吊最后一瓶甘露醇时,发现针堵了。护士开灯看,埋的导管针周围肿硬发黑。先生讲血管里弄个异物能好受吗?战士身上进个弹片还要挖出来。护士讲这办法是引进的,打一针管几天,保护血管。我说扎一针吊八九瓶也值得!这肿胀了怎么办?热敷?护士讲明天再说。拔了重新进针。我用手指给肿硬处轻轻抚摸。先生讲本来好好的,被他们整坏了。让他不吭声,他讲不吭声不更难受!哪能有话不说憋着!不说他们还不知道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