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病房陪护日记（２００４）
作者：郑 因
字体： 【大 中 小】
2点20作协老干处沈及李来，一起送先生去CT室拍片。给沈讲了已停监控室的仪器，每天少八百余元。他松口气，说作协今年医疗费严重超标。某某用了七万，某某住三次院，某某十几万还挂在医院账上……
10月13日晴星期三
10点半取回CT片，杨主任讲：三周吸收这么好可以了。我说是两周呀！他一愣，说：两周拍CT也行。说在原出血部位基础上的吸收，没有扩大。出血点正是交通枢纽处，能恢复到自己端碗就是最理想的。脑出血恢复期两年，要有心理准备。CT片诊断单写：左脑室仍有高密度水肿，左脑室变窄。4点50给作协钱打电话，告之今天催款账单一万三千八！他松一口气，说那就安心养病！9号的账单是一万一千九，这过了几天，千余元，所以钱某代表作协松了口气。
夜班医生查房，看了CT片，他问两个星期为什么要做CT。我说是杨主任要做的，他改口说:两个星期做一下了解一下也好！
先生晚上8时大便一次，恶臭。无法用言语来说。给他洗擦，换衣服，把他下身打香皂洗，再揭被子递尿壶，那气味轻了许多。
今天进一女病人，加1床。加1床五十一岁，和平乡的。她讲半边身子不遂，先到附近医院做CT，说没什么，后在家里“挑风”，把四肢血管挑破，最后鲜血“像小伢wo（涡音）sei（虽音）样只流”，听的人都“啧啧”。她无人陪伴，手机响个不停。听护士接电话，不停地嗯嗯，放下电话就来对她说：某院长明天来看你，今天有手术来不了，让你好好休息。一天不停地有人抱了鲜花来看她，窗台上、柜顶上、床底下，满满的鲜花。7点了乔帮她去武重买一碗粉回来。乔小声对我说：跑两站路跟她买饭，明天还要我跟她买饭，这么多人来送花，不晓得留一个人下来照护两天。问她老公是干什么的，说是某乡副乡长。
今天没人送开水，问护士，护士说那不是她管的事。病人家属只有去买饮料解渴。
10月14日星期四
凌晨1点先生小便，4点大便。一夜不能安宁。刚迷糊，天蒙蒙亮了。做卫生兼送开水的女人早上来做卫生，问昨天为何没送开水，回说忘记了！无动于衷的样子。先生中午12点40、下午3点半大便。小便无数次。淋漓不尽，前列腺有毛病了。
下午来一青年，头上绑着电线及金属片。他是黄石人，武科大毕业，电脑城做事。讲手脚有时无知觉，遂来查。问为何不去同济协和，讲关系在这里（用他父亲的医疗卡），离家（东亭买了房）近。说知道这里比同济协和差一个档次，昨天查血还送同济去！他爸讲他三、四岁就有70斤，是个大胖子，很多人看。上大学瘦了，怀疑有甲亢。小伙子挺懂礼貌的，借张报纸看，谢谢不绝。
10月15日晴星期五
杨主任讲今天给先生上新药奥利达，是从动物大脑里提取的，营养脑细胞的。
晚上9点半来新病人，三十四岁，女，狂躁，在床上踢打，天沔一带的口音，高声喊叫：回去！回去！矮胖护士绑她手脚。她老公急得不行，大声说医生快点用好药救命，我们有钱！莫以为我们是农村人没得钱！医生说这正在救命呀！打了氯丙秦后安定下了。她丈夫讲：晚上打的到洪山体育馆听歌，下的士她突然说左边腿麻了不能动了，他说坐下就好的。一坐下去，起不来了，马上送来。他问医生这病有没有遗传，医生点头，他说见了鬼了，岳父高血压十几年。5床又爬起，段按压他，他仍往上挣，段叫：护士，爹爹又闹了！矮胖护士叫：乔××！她自己趴在电脑上不动。乔从小屋里奔出，帮忙段把5床摆平。忽然有一股臭气窜起，段说爹爹又有大便了！乔帮忙擦洗，边洗边说这么滚烫的水，洗了舒服不舒服。5床低声：舒服。
10月16日晴星期六
5点半我去护士更衣室用微波炉热包子，坐在那吃饭的刘护士长要我交五毛钱，我指着墙上的纸条说：上面写的监护室的用微波炉不收钱。她问正写病历的徐医生我是哪床的。徐医生：监6的家属。晚饭后约6点半，我坐床头，段过来打招呼，讲昨晚上9点4床来，低血压还脑出血，是医院退休的。又讲女婿伢几天不来，姑娘昨天回去（汉口）看，屋里吓死人的，衣服都没洗。她气不过打电话去“把他骂一顿”，“我们娘母子给你老子洗屁股洗屎，你连件衣服都不洗！”“我娘母子拍了屁股走”。乔过来，说吃亏有亏在！到明日你老了，女婿端水孙子倒茶，你家还不晓得接哪个的！段：我看穿了，他屋里三个都不是好东西！1床的儿子过来，笑模笑样的，说乔我们一家人从心里感激你！乔：受你们抬举！1床儿子讲母亲的陪床蛮多事要乔帮忙。1床五十六岁，气管切开，重症肌无力。这时矮胖护士进来，扬手曰：哎哎你们这里做么事呀，散了呀！乔立马走，1床儿子亦走。我没动。因我本来就坐在先生的床边上。段说坐一下不允许呀？矮胖护士讲当然不允许坐一堆！过年时哪有病人，乔晓得的，我们嗑个瓜子都被扣了分的。先生在床上说性质不同嘛！在工作岗位上嗑瓜子当然应该扣分。病人陪床交流一下陪护经验有什么不好。段说哪个愿意在这里，还不是没得办法，你们每天收特殊护理费，抓屎抓尿的事还不是我们做！矮胖护士走。一会儿进来一黑面女人，齐眉的刘海，眉毛描得又细又弯，嘴涂得又红又黑，咖啡色紧身毛衣下乳房高耸，一银灰色的手机垂挂在两乳间，她指着我和段：你们搞什么！哪个叫你们在这里？照顾你们陪床，你们还不自觉，我们是无陪伴病房。你们不想在这里随时走，哪个请你们来？我看着她笑。她指着我：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说：你应该自报家门！你这样进来说一大通，你以为你是谁？全国人民都认得你？她说：我们打过交道，我认为你应该认得我！我说：我认为我没有责任没有义务非要认得你！既然你认为我应该认得你，那你就告诉我——你是谁？她说：我是这里的刘护士长，你怎么会不认得我？我说喔，原来是刘护士长！你穿着白大褂像白衣天使，你把白衣天使的衣服脱了，我就认不出你是谁了！刘又凶巴巴地讲：不让你们陪床！都回去，我们有规定的，都回去！我看着她冷笑不语。段说我马上走，我爹爹的屎呀尿的你们来抓。刘匆匆出去，把值班的杨主任叫了进来。杨主任对刘说：家属陪伴对病人有利，我们主张留陪，重症的甚至可以留两个。刘讲她们聚在一起……
我说，什么叫聚在一起？聚在一起闹事了？杨主任走过来，拍拍我的左胳膊，说算了算了。我讲：我坐老公的床边，影响哪个了？刘仍讲：哪个要你们来？哪个请你们来？对你们够理解了！段：我爹爹这多天，天天屎呀尿呀你们哪个弄了，不都是我们做的！矮胖护士：乔××忙不过来沙！我说事情替你们做了，你们还兴师动众的，小题大做。怎么不把院长也叫来？杨主任笑说：算了算了。乔把段连推带搡地拖开。矮胖护士：晓得你们陪床闷，但病人一好了你们就不闷了沙！我们一年一换要闷一年。我又好笑：你闷一年是为饭碗闷。我们并没有觉得闷。矮胖护士对段说：晓得你造孽，刚来时瞎吼爹爹！像吼强盗的！段：我吼我爹爹也不行！矮胖护士说：你好话拐话听不出，你们陪床就应该各在各的“档”。先生讲那个女人是个什么人物，进来搞一大通！我讲管她的。加1床小伙子：她们贱得狠！心里不平衡。送钱给她们帮她们干活，她们还不平衡。进来一戴眼镜的栗色中长发讲普通话的女人，她和矮胖护士笑嘻嘻的，讲拿什么证件去核实等等。乔亦凑过去和矮胖护士讲算了啦。矮胖护士说乔：你不要等同于她们，和她们搞一起，我们不好处理。只听乔低语：没说么事，没说么事……可怜的人，饭碗在人家手里。
我去卫生间蹲坑。段亦进去洗脸。乔亦进去刷牙。乔小声说矮胖护士是脾气大，他老公是干部病房的主任，你家让着点，在这里还有些日子。段：她说我吼爹爹像吼强盗的，我吼我的爹爹，你心疼，送给你，是么好东西，我不要了。笑得我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