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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4期

坚硬的夏麦

作者:张学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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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来校长就要求我给三年级的学生代课,校长的理由是我年轻而且有丰富的考场经验(我不知道这是否包含着羞辱的成分),我当然没有拒绝,实际上我也没有充足的理由拒绝,我来这里就是教书的,就像一个放羊的他并不在乎放的是哪群羊或哪种羊,重要的是有羊可放,这就足够了,我不想操别的心。
  还要说明的是,学校其实统共只有三个班,即初一、初二和初三,我教的班上有五十几名学生,听说以前并不是这样,后来因为老师越教越少,学生也是越学越少,学校就把原来的班级合并了,这样可以节约师资力量。我和另外两个老师带这个毕业班,其中一个老师正是我们的校长。我主要负责物理和化学,校长讲语文和政治,另外一名女老师讲数学并兼顾英语,后来听说中考英语成绩只占总分的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就算英语考满分也只能算20分,校长很明智地决定放弃,那个女老师倒是极力争取过,可她无法说服年迈而又顽固的校长,她也只好一门心思把她的数学讲好。值得一提的是,只有校长和这个女老师属于非民办的,从师资力量的分配上可以看出来学校对我还是很重视的。
  我就这样糊里糊涂代了快两个月课,有一天,校长来宿舍找我,我以为是自己在教学上出了什么漏子,因为我总在课堂上对学生胡说八道,我的话题多半时间跟物理、化学风马牛不相及。我就不打自招地对校长说我以后尽量不在课堂上胡乱跑题。校长的样子有点莫名其妙,他说你这个班主任是怎么当的,陆小北是你们班上的学生吧!我这才恍然大悟,我竟把校长最先让我当班主任的事情忘在脑后了。校长说,陆小北的学费到今天还没交上来,你这个班主任得下去问一问。
  我跟陆小北的谈话就是这样开始的。
  当时,我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陆小北站在我的床前的空地上,我让他坐他就是不坐,他的样子拘谨却又透露着些许不羁。依我看来,陆小北比较符合一个乡村学生的模样,朴素、执拗、卑怯又不失敏感和自尊。在我尚未发问之前,他竟然先发制人,用近乎执拗的目光看着我,而当我开始打量他的时候他却不再看我,目光犟犟地投向我身后的窗外,他嘴里嗫嚅着,家里真的没钱交学费……反正我混一天是一天,实在不行了就不念了回家种田算了。陆小北说完这些话,才如释重负地把目光重新落回到我的脸上,这次不再是逃避的,而是面对和追问,意思是剩下的事情该由我来评判。
  说实话,我一时竟被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学生给弄懵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说什么或怎么说,我总不能说那你就回家好了。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体会到做一个民办教师的苦衷,因为连你自己都是民办的,都是干完今天不知道明天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强硬地对学生讲话呢。所以,接下来嗫嚅着的人是我,我大概说了这样的话,哦,原来是这样……那就不太好办了!我想听听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于是,我注意到陆小北又看了看窗外,目光迷茫一片,他说,我不知道!不让念我就不念了,反正念也是白念!那一刻,我忽然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击中了,我快有点坐不住了,这的确是个问题,而且是我自己一直以来不敢面对的问题,是我始终在逃避的问题,然而,却从比我小五六岁的陆小北的嘴里冒了出来,我真的有些汗颜。我不想再跟他说什么了,我知道那些动听的鬼话只能用来欺人或自欺。
  同陆小北谈话后的那个晚上,我睡得很差。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复习一会儿功课,可我总是心不在焉,这令我十分烦恼和痛苦,后来我索性躺在床上,从枕头下面摸出那本小说,我胡乱翻开一页看了起来:
  
  老人在黑暗中感觉到早晨在来临,他划着划着,听见飞鱼出水时的颤抖声,还有它们在黑暗中凌空飞翔时挺直的翅膀所发出的咝咝声。他非常喜爱飞鱼,因为它们是他在海洋上的主要朋友。他替鸟儿伤心,尤其是那些柔弱的黑色小燕鸥,它们始终在飞翔,在找食,但几乎从没找到过,于是他想,鸟儿的生活过得比我们还要艰难,除了那些猛禽和强有力的大鸟……
  
  翌日,我如实向校长汇报了我跟陆小北的谈话情况,校长说这个学生的情况他已经有所耳闻,但他说自己不能开这个口子,否则学校往后会很被动。校长希望我能进行一次家访,了解了解具体情况,然后学校再具体研究。
  校长还把陆小北前后拖欠学费的清单抄一份给我,情况如下:
  
  姓名:陆小北
  性别:男
  年级:初三( )班
  家庭住址:××乡××村
  欠费总额:275.50元,
  备注:该生所欠款中包括上两个学期的书本费70元,本学期的书本费35.50元和学杂费65元整。
  
  最后,校长用一种征求式口吻问我,你觉得这个学生怎么样?我说陆小北人很聪明,如果他肯多下点工夫是个考学的好苗子。校长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随后把那页清单递给了我。校长的眼神和叹息告诉我,学校也很难,至少学校不是收容所。
  有关那次家访的情况我不想再多说什么,它对我而言不啻是一次令人伤感的经历。我在家访后给校长递交了一份书面材料,大概内容是:经调查我班学生陆小北同学学习成绩属中上等且聪明好学,但家境确属贫困,其母两年前因患盲肠癌病故,她生前的住院治疗费和陆小北哥哥结婚成家时所借亲戚及乡邻们的钱共计八千余元至今尚未偿还……希望校领导能酌情考虑减免陆小北同学的学杂费。
  之后,学校为此召开了一次全校大会,原则上同意减免陆小北的学杂费六十五元,但书本费还是要交回来的,因为这部分费用学校也无力承担。后来,书本费到底还是没能交上。再后来,我又几次三番去找校长说情,才勉强同意让陆小北的父亲给学校做杂工,抵充书本费。
  
  校园里空荡荡的,艳阳白花花地在操场上晃动,偶尔会有一群清瘦的麻雀和几对草鸽子扑啦啦地飞过来又飞过去,多数时间天空空无一物。学校已经这样空荡了有好些天了,学生们被提前放回家去收割夏麦去了,老师们也是,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粮食更重要的事情。中考的日期在7月的12、13、14三天,这是雷打不动的。我作为毕业班的班主任,校长要我留在学校里,随时恭候那些需要辅导的学生。其实,我的心里并不比学生平静多少,8、9、10这三天正强盗一般朝我逼近,屈指一算,也只剩下几天时间。然而,我却一点也急不起来,好像这次考试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不紧不慢地等待着高考的再次来临,我居然每天还有心思看那本枕头下面的闲书,我甚至不能完全确定到那一天我会不会勇敢地走进考场。
  陆小北的父亲离开不久,我从床上爬起来复习了一阵功课,世界历史的一堆乱七八糟的年代简直要把我的脑子搅成一锅粥,我放下书的时候突然想起某个重要的词,这跟世界历史毫无关联,那是陆小北的父亲刚才依稀叮嘱过的话,他让我帮他“逮”住那个“贼”。
  
  我赶到陆小北家的时候,老陆正把一蛇皮袋麦子扛起来往平板拉车里码着,车上已经码了四五袋,院子里还晾晒着一层没褪尽壳的麦谷,有几只麻雀悄悄地落在院子里很贪婪地啄着地上的麦粒,它们见我走进来,才呼啦一下飞起来,鬼祟地站在院里的一株还没结果的苹果树上,叽叽喳喳尖锐地叫着,以表示对我这陌生的闯入者的不满。老陆见我来了,并没有立刻停止他手里的活,他继续把地上装满麦子的蛇皮袋往车上码着。他浑身都在出汗,眼窝里都聚集着细密的汗珠,布衫和裤子紧紧地裹着他嶙峋的身体,衣服的前襟和后背上尽是地图一样一圈一圈不规则的白色的盐印子,我稍微一靠近他就能闻到那股酸涩的刺鼻气味。
  这当间老陆又问我是不是见到陆小北了,我急忙摇头,并告诉他自己正是为这事来的,我很想知道陆小北去了哪里。哪知老陆猛地就恼怒起来,他一边拿一根麻绳固定装在车里的粮食袋子,一边没好气地咒骂着,别让我逮住那个贼娃子!我愕然。我正思谋着该怎样让他消消气并从他嘴里探听出陆小北究竟干了什么事情而惹得他大发雷霆时,他却闷声闷气地拉起板车往出走了,车里装了足有十多袋麦子,压得两只车胎已有些瘪了,往前走的时候发出吱扭吱扭的噪音。他的一只肩膀上挂着拉车皮绳,它好像早已深深地镶在老陆的肉骨之中了,随着他前进的步伐,那皮绳似乎越陷越深了,最后只露出极细的一条黑线,好像跟他的后背连成一体,而他的背此刻正佝偻着就要贴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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