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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2期

西藏在上

作者:杨 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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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西藏十七天,大部分时间在寺庙盘桓。佛经有“六识界”之说,我调动所有感官,让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能有所收获。
  我在日喀则呆了三天,去了札什伦布寺三次,有天用一张票去了两次。白天的票找僧人签个字,晚上可以再进去听诵经。晚上再进去的时候大门口有僧人问你,广场上有僧人问你,经堂里也有僧人问你,他们说关门了,不能再进寺了。我说我是来听诵经的。僧人们会看着你,不动声色,之后,默然许之。这样再三被问,重复回答,一次次被沉默地注视,一次次被默许,你就好像得到什么暗示,心里原先模糊不清的被固定为简单的东西,其情形仿佛是开凿一条暗道,你的思想、感觉、情绪被引入这条暗道,顺着它流去,流向你尚未知的地方。
  我的大脑被嵌入一个内陷的情景,除了窝进去,溺水般沉下去,我想不到还有其它出路。
  天色昏暗,我在千折百回的墙与墙之间的曲径徘徊,像一个天亮前寻找回家的路的幽灵。寺院是由曲径连接的,它们四通八达,从每一个门洞、巷路下来,都可以走到你想去的巷路、门洞中去。这些巷路宽可过牛马车,窄只可过两人。两个喇嘛对面而来,必是一个人站住,让另一个人过去,他们的衣襟可能还会碰到对方,紫衣摩擦,生响。我太喜欢这高墙壁垒的深巷,可能因为我到底是苏州深宅里出来的人,千折百回的深巷,每一个拐弯处,每一缕墙外飘来的声音和气味,都会激起我无限想象。这雪域的寺院还真能用描述苏州园林的那句话:一步一景;从前后左右看,每一景又有不同的景象。所不同的是,苏州的景小,这里的景大;苏州的景软,这里的景硬;苏州的景是由建筑和植物共同构成的,这里纯粹由建筑构成,没有成景的植物。
  从这个巷到那个巷,空洞,有时会闪过喇嘛的紫红巾袍。我周围一下子只剩下墙。墙是紫红色的,是矿物质磨成粉抹上去的,墙上隔三差五嵌着嘛尼石,石周围抹着酥油,信徒们走过对着它念经或者伸手摸一摸,或者贴上钱币。钱币到处都是,墙上、门口,当然还有佛堂里,没有人去碰它们,任它们在那里脱落,掉在粘着酥油的黑漆漆的地上。我给这些拍照,墙、曲径、屋顶、屋顶上的金瓶。我如此热衷于拍照,不是拍自己,是拍我看到的人、物、风景、事件。我总是在镜头后发现细节,也总在镜头后看到本相。镜头能洗去假象,把本真打捞上来,镜头还可以把模糊、多面性的东西固定下来。有时候你需要这种固定,如果你想象力特别丰富,有时候你会怀疑自己的想象离真实到底有多远,这个固定的、简明的真相便是参照物了。白日里人头攒动的寺院此时空空荡荡,目所能及的,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现在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拍了,我可以蹲着、跪着、蹶着、坐着,甚至躺着拍。有一张照片就是躺着拍的,我坐下,不够,往下仰,还不够,再往下,还差点,他奶奶的,就躺下了,看它还够不够?它当然得够!从地上爬起来我竟是很快乐,很长时间没往地下躺了,这一躺像破了戒,一种破戒的欢乐荡漾全身。
  在肉体打开之前,感知是从大脑、眼睛和耳朵这些高层次的感觉器官开始的;当肉体打开之后,很奇怪,深切地感知,得从触摸、嗅觉、味觉这些低层次的感觉器官开始。对宗教、寺院、僧人的感知,除了眼睛和声音,这时候我得用上触觉,我至少得摸一摸才能将那种气息吸进身体。我的五个指尖触着墙,触觉因我的移动而不同;我的鼻子有时候也接近墙,墙里透出挥之不去的酥油味;我的耳朵有时贴在某个大殿的外侧,里面是听不到的,墙体厚重,诵经声弥化进墙体了,但听得到外面的,风穿过巷子时哨子一样的呼啸,以及电线发出的嘣嘣回声;在我的耳朵贴着墙的时候,胸口有时候也会贴着墙。我羞于这样做,我知道宗教是拒绝肉身的,但,肉身接近它又会怎样呢?我很想试一试。我脑子里一直有犯戒的愿望,它比守律更吸引我。我看看四周无人,找了块有阴影的地方,打开身体,让它呈“大”字,慢慢挨近寺院的墙体,中间怕被吸进去似的顿了顿,然后再贴上去——我像自己的一个投影,像一个人型剪纸贴在了墙上。一不做二不休,接着我又反个身,将背部再贴到墙上……我是被吸进去还是被推出来了?还是,我是我,墙是墙?我的意识浑沌一片,分不清楚。说不清楚的还有我是怎么走到大殿的,我不想承认已经有什么力量在引导我,反正我的脚就那么走着,在四通八达的巷子里,走到停住,抬头一看,白天来过的大殿就在眼前。
  总共有七个游客,两男五女,都是来看诵经的。走进大殿,不知为什么,一个监管模样的僧人就让我一个人“去里面”、“去拜拜”。我进了大殿里面的佛堂,拜了宗喀巴大师,列位班禅大师,添了酥油灯。退出来时监管模样的僧人让我坐在佛堂门外的一个位子(另外的游客坐在殿门口的位子),这个位子正对着主持晚颂的高僧,可以清楚地观摩高僧的主持和诵经。那是多么壮丽的晚颂啊,像一部多声部合唱,辉煌,华丽,错落有致。我很快沉入进去,自感是贵宾级听众,最大限度地汲取僧人给予我的荣光和晚颂给予的感受。一种轻灵的东西从脑壳的上部飘出,鸟儿一样,盘桓在诵经声声的大殿……
  
  对抗
  
  拉萨最有味道的地方是大昭寺及其周围四通八达的街道,也就是人称八廓街的地方,我没住那里,也绝少去那里流连,我知道那里香软的梦魇似的情调会给我的西藏之行打上怎样的基调,那种风情的、艳遇的、“只爱陌生人”的情调,会让我的西藏之行流于浅表,流于浮光掠影,流于感官声色。我知道这种感官声色怎样诱惑着从生活中挣脱出来的人,当然也诱惑着我。我知道,只要潜入,它的浩大力量就会把宗教的、归属地、家园的问题,冲荡得所剩无几。那是一种春雨润物般的浸入,几乎是不知觉的,无法抵挡的。我迷陷过它,再次接近我会再次迷陷其中。不过我更知道什么是我这次来西藏要找的东西,更明白自己在海口空荡荡的日子里煎熬的是什么。实际上,那煎熬的,不是情不是欲,而是没什么可依附。如果一只鸟不停地在天上飞永不能着地,它可能想抓住哪怕是飞起来的一片落叶。是的,事实上,情和欲,还有写作,还有所谓的创造,是被当作可依附的物,你附着这些看似实在的东西上,你才感觉暂时的踏实。没什么可遮掩的,你终会走到这一步,只要你思考,只要你敢于正视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但是我还可以再告诉你,所谓的情和欲,和写作以及创造,并不能给人以永恒的归属感,它们是脆弱的,多半不能为你控制;它们还可能背叛你,遗弃你,最后狠狠地让你成为孤家寡人——人之精神毁灭大多源于此吧。那么是否有一个永恒的归宿可以让我们依靠,它不背叛我们,不在半途遗弃我们,它无条件地接纳我们,依伴我们,并用这种方式拯救我们!我来西藏就是要寻找这个,许多人以为可在书本里找,我则不行,不能完全靠书本。我是女人,方块字,以及方块字中流动的青烟一样的思想不能给我慰藉。我要一种真实的、感性的东西,可抱在怀里,可感觉到温度的东西。这两年我在有意无意地寻找,这次进藏前我重读了手头有关藏文化的书,重新了解佛教、藏传佛教、道教、儒家思想——在选择前我是那么张皇、不自信,但出于常识我知道,在作出选择前要有足够的知识准备。鉴于这种情形,到了拉萨后我选择住在布宫近旁,让它的磅礴大气给我定力。是的,是时候了,我必须在清静肃穆的地方,让自己不受干扰地,辨别自己的内心到底倾向什么。
  我住的酒店提供免费早餐。某天吃早餐的时候,十分意外地,我看到同车从格尔木来拉萨的一位诗人。这诗人,三十郎当,光头,走在街上,一街人都能从你眼里消失,就看他从纷纷倒落的人群中趟出来。在那趟车上,我们在二十五小时的行程中说过话,就宗教问题,后来他发烧吃过我带的退烧药。现在一屋子的人都暗哑无光,但见诗人向我走来。布宫去过了?他脸上毫无陌生人打招呼的寒暄。我说没有。他说今天去?我说不准备去了。诗人意外地看着我,问为什么,但他很快改变主意不想听我的理由了,问今天去哪儿?我说大昭寺。诗人点点头开始往回走,走半路回过头说,就这样!我陪你去大昭寺。看我惊讶,他表情颇为意外地说,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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