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民主是国产的好
作者:房 宁 玛 雅
字体: 【大 中 小】
房宁:如果一个干部勤勤恳恳,为人民服务了一辈子,人民也应该给予他肯定和报偿。而且不光是优厚的待遇,实际上是对他一生谨慎、节俭的评价。这既是物质的,可能精神上的意义更大。但是只能在他退休的那天才给他。因为这是一个整体的评价,你在中间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可能今天表现好,明天就不好了。你只有用一生的努力、一生的谨慎、一生的节俭,来证明你为人民做出了贡献,值得人民信任,最后值得奖励你。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形成一个巨大的约束机制和激励机制。现在因为没有这种机制,你为官是否廉洁,政风如何,只要不出问题,或者问题没被发现,最后的结果似乎都是一样的。这其实是不公正的。我们的管理水平应该有所提高,这里面有很大的制度上提升的空间。
政治体制改革应当讲求实际
玛雅:前面你谈到,通过政治体制改革解决两个问题:一是降低行政成本,一是遏制腐败,在具体措施上,你有没有什么思路?
房宁:行政成本问题,要承认各国的行政成本都在不断提高。西方国家政府开支占到GDP的20%,比中国要高。中国的行政成本无论怎样限制,绝对量是不会降低的。但是我想,我们应该像控制房地产价格一样,控制行政成本的过快增长。
现在中国有一种倾向,有人叫做“花钱买稳定”。如果花钱能买来稳定,这个钱也得花,但是要考虑成本。其实当代政治学很多就像经济学一样,是算账的问题,就是在两难当中取舍。现在行政成本不断提高,解决任何问题都需要花钱。但是毕竟行政成本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地投入,也有一个投入产出的问题。我们老有一句口号,叫做“这是头等大事,要不惜一切代价”。什么都是头等大事,什么都不惜一切代价,这怎么可能呢?现在是经济迅速膨胀的时候,包括财政收入,有的是以几何级数在增长。这种情况下,矛盾不突出,但是不可能长久是这样。所以,从现在起就要转变观念,即使是解决民生问题,即使是维护稳定,也有一个成本的问题。还是那句话,政府并不是要把一切都包下来,一切好事都由政府来做,这是不可能的。政府对于经济活动、社会活动的干预是有限的,而且还要适度,掌握好时机。有些问题没有到解决的时候,你去解决它,反倒有问题。
举个例子,北京的汽车现在越来越多,出行已成大问题,但是北京政府并不急于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如果现在去限制车辆,就和人民群众的意愿对立了。人民群众认为开汽车是现代化,是幸福生活,在大家都要开车的时候,你不让开车,显然有悖于人民的意愿。政府明明知道这样下去,无论从环境还是从效率,都是不可行的,但是没有办法,因为解决问题的时机还不成熟,只能让这个局面进一步发展下去,直到有一天,绝大多数人都意识到这个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才能着手解决。这是很聪明的想法,是管理现代化社会的现代化思维,是管理上的民主观念。
再有,也是民主方法的问题,就是更多地借助社会组织来解决经济社会问题,政府不能过多地、直接地来解决这些问题。现在讲服务型政府,当然是很有积极意义的,但是我相信,用不了多少年我们就会意识到,其实有许多服务政府是没必要做的。政府应该从某些服务领域退出,当个裁判员,更多地扮演仲裁的角色。这样更适应人民的权利意识,给人民最多的自由空间,更有利于社会的稳定。
玛雅:但行政成本攀升,很大一部分是被挥霍掉的,比如修建豪华办公楼,像网上流传的某地方政府的“小白宫”,购买豪华汽车,公款旅游、吃喝,等等。
房宁:这个问题确实需要重视。但是,可能有些问题还要加以澄清,而不是凭感觉。因为这种感觉往往是囫囵吞枣的,是不做区分的。很多的数字,比如一年花掉多少公款餐饮费,买了多少公车,我请教过有关部门的人士,他们感到很困惑。因为几乎没有这样的统计,所以不知道这些数据是怎样来的,总之是不可靠。行政成本不断上升,这是事实。挥霍浪费的问题,钱是怎么花的,合理不合理,牵涉到这样具体的问题,就说不清楚了。
还有文化上的问题。拿公款吃喝来讲,说句公道话,这不光是官文化,中国文化就有食文化的特征。我们把相当一部分的财富都花到吃上了,政府官员如此,老百姓也是如此。所以谈到民主、反腐败,国情问题确实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民以食为天”这句话,我原来以为是普适真理,现在对外国文化了解得越来越多了,才知道这纯粹是中国文化。
玛雅:关于反腐,你在书中谈到强化监督和权力制约,谈到比较原则,你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房宁:腐败的问题其实是很复杂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严重的腐败现象,明显的权钱交易。这种腐败需要通过政府的,或者党政机关的内控来解决。这实际上是个很技术性的问题,之所以现在腐败这么严重,一个是市场经济的发展,一个是我们的信息系统、财会系统不健全造成的。这个问题我倒不是很担心,不是一个不可克服的问题。世界各国都有市场经济,都有腐败,为什么我们现在这么严重?其实很简单,我们现在连实名制都做不到,你怎么去控制腐败?所以,与其说做各种各样的政治设计,还不如把实名制,把基础信息搞清楚了,加强最基础的社会管理。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我相信腐败会大大得到遏制。
另外一种腐败,我叫做“轻微腐败”,就是介于合法违法、守纪违纪之间。这有一个文化问题,有一个公共成本的问题,也包括一些制度上的问题。举个例子,在计划经济时代,谁是最好的干部?就是焦裕禄。穿一件旧棉袄,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一点也不像个干部的样子。今天是市场经济,你可以设想,如果现在的干部都跟焦裕禄似的,工作就没办法开展了。现在的社会价值观在转变,有一个所谓“成功人士”的概念,如果一个干部本身不仅不是成功人士,还是弱势群体,他怎么可能带领人民去发展经济,改善生活,去维护一方的平安呢?实际上,干部本身也有一个体面生活的问题。按照过去的说法,雷锋的生活是最体面的。现在是市场经济,不一样了。当然我们也要提倡节俭,提倡艰苦奋斗,但是这个概念和焦裕禄、雷锋的时代完全不一样了。
我在调研中接触过很多干部,他们说,其实现在很大一部分的吃也好,用也好,是公务活动的延伸。这个说不清楚,你说它是腐败也可以,说它不是腐败也可以,似乎法制在这个地方失灵。这是现代化出现的复杂的管理现象,我们缺乏认识,缺乏相应的对策。这恰恰是我们今后需要研究的问题。现在的行政成本、行政开支分得不是很清楚,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是会计制度的问题。官员的收入和行政事业费用、办理公务的费用都分不清。比如说配车,这到底是私人用车,还是上下班的班车?还是公务活动用车?分不清楚。所以说,现在的管理比较粗放,造成了很多的漏洞,就看干部自身的素养、操守了。我觉得,我们的体制改革,更多的需要在这些方面下功夫。
总而言之,我认为,与其讨论那些充满了争论和感情色彩的意识形态化的话题,还不如谈一些具体的问题。这些具体的问题有两个是重要的:第一个是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应该给干部多重的价值取向和价值实现的途径,而不是只有升官这一条路。第二是从改革行政管理,特别是从反腐败的角度来讲,做两件事:一个是基础性的工作,比如信息工作。强化监督,没有信息系统、可靠确凿的数据,一切都是不可靠、不落实的。另一个是研究、区分不同类别的行政支出,把工资、行政费用和公务费用,就是养人、办公和办事的支出做一个严格的区分。这样就可以堵塞大量的漏洞,明确很多的是与非、罪与罚的界限。这是比较实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