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民主是国产的好
作者:房 宁 玛 雅
字体: 【大 中 小】
社会经济自由与政治发展时机
玛雅:说到感情色彩的意识形态化,华东理工大学的曹锦清教授有一次跟我谈到,中国的老百姓现在自由够多的——土地分给他了,想种就种,不想种就给别人种,他自己到城里打工。在城里租什么样的房子,买什么样的房子都可以,只要他有这个能力。换句话说,老百姓现在就业自由了,迁徙自由了,居住自由了,性的方面也基本上自由了。那么这些自由引起的烦恼还不够他忙活呢,哪里还有心思过问政治。对于执政者来说,这样做是很高明的,把老百姓放逐到自由当中,让他去忙自己当下那点事,他就没有参政愿望和冲动了。
房宁:经济社会领域中自由的扩大,有利于抑制社会矛盾的政治化,这对于一个处于现代化进程中国家的稳定是非常重要的。历史上很多社会变革,都伴随着激烈的社会冲突,无论从早期欧洲,比如法国大革命,一直到二十世纪亚洲国家,像韩国的现代化,都伴随着非常激烈的社会冲突。韩国的现代化其实是一部血泪历史。汉江奇迹的二十年,又是流血抗争的二十年。原因就是很多的社会矛盾都集中到了政治领域,这对一个民族来讲代价特别大。也有例外,那就是日本。日本战后也经历了恢复经济,重新工业化的过程,日本国家给了人民大量的自由,使得国家与社会在很大的程度上相安无事。日本长期保持了一党制,直到现在。这在资本主义国家的历史上几乎是绝无仅有的。它真正的秘诀就是在经济和社会领域中给人民以自由,为民族复兴赢得了机会。但是很多国家都没有做到这一点,它是经济、政治同步发展的。现在看来,一个国家的现代化经济与政治发展不同步,是比较有利的。
玛雅:俄罗斯就是经济政治同步,甚至先政治,后经济。
房宁:是的,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俄罗斯是非常糟糕的,它完全政治化了。只有现在,才逐渐地回到一个比较正常的体制之下。而这种正常的体制,实际上是对从九十年代以来十几年实践的反思中得来的。人民终于意识到,真正的权利并不是靠权利意识能够得到的,而要靠社会物质基础。只有在经济发展、社会稳定的情况下,人民的权利才真正能够实现。有的时候,权利意识越高,权利的获得越少。
玛雅:俄罗斯学界如何评价俄罗斯的政治现状?
房宁:我们最近与俄罗斯学者共同召开了一个研讨会。俄罗斯现在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概念,而且上升到国家意识形态,就是“主权民主”。这是俄罗斯对它自己民主的一种概括,同时也是一种规划,按照这个来构建它的体系。这种主权民主,按我的理解,就是形成一个国家和人民权利的平衡。也就是说,经过这么多年的冲击、振荡,经过艰难困苦,俄罗斯人终于明白了,个人权利自由是寓于国家的建构之中的。
玛雅:为什么会有这种认识?
房宁:因为俄罗斯被西方打垮了,西方通过寡头操纵俄罗斯。所以,这个国家虽然获得了民主的形式,多党制、议会制、普选制,都有了,但是,当一个国家受到外国操纵的时候,或者受到少数资本集团操纵的时候,这些任何民主形式都是徒有其表的。所以俄罗斯人意识到,这个国家需要“清理场地”。因为你要实行民主,如果把民主理解成一人一票,那得是真正的一人一票,但实际上做到真正的一人一票谈何容易?那可不是个形式问题。俄罗斯当年,给几瓶沃特卡,人们就能把私有化债券,把几十年苏联分到个人名下的财产给卖掉了,真的是应了欧洲的一个说法:“为了一碗红豆汤,就出卖了长子继承权”。当大家权利意识高度增长的时候,其实那个权利是非常不值钱的,于是出现了出卖长子继承权的现代版。现在俄罗斯人懂得了,主权首先一个就是要抵御国外资本集团,或者国外政治势力对本国的干预。
第二个,他们认为,实际上个人的权利和自由在很大程度要靠组织的力量来实现,就是靠国家的力量来实现。所以他们提出主权民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国家和公民社会的关系问题。过去他们认为,国家越来越小,社会越来越大,所谓小政府、大社会。现在俄罗斯学界主流观点认为,这是一个假问题。国家的大与小、政府的大与小,不是人们主观能够决定的,而是根据现实的需要来决定的。况且,西方战后以来,政府越来越大,不仅是规模大,管的事情多,支配的资源越来越多,它是全面扩张的一个政府。这一点也无须指责,因为那是现实的需要。对于俄罗斯这样的国家来讲,国家必须担负起责任。因为,由于它的这种曲折,个人的权利空间其实是很小的。在这种情况下,你去讲个人的自由、个人的权利,是很不切实际的,是很无聊的话题。
这个会上提出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说美国人现在搞了很多指标体系,来排世界上的各种名次。一般来说,美国和西方国家能排得很靠前,中国和俄罗斯排到一百多位。但是如果排一个世界民主、自由、权利的进度表的话,情况就会不一样。很显然,美国的民主、自由和权利是在退步的。特别是“9·11”以后,美国占领了另一个国家,它自己是很不自由的,所谓压迫民族是不自由的。反观中国和俄罗斯的民主,包括人民的自由和权利,它是在发展进步的,尽管不尽如人意。所以,这是此消彼长的一个过程,我觉得很有意思。当然,我还是想强调,我们的权利发展要符合实际,而不是盲目的。
最严重的问题是官商一体
玛雅:回到《民主政治十论》,你提出政治参与的有序性和层次性的概念,能不能具体解释一下?
房宁: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层次性。过去我们民族深受大民主之害。什么叫大民主呢?为什么民主一大了就不好了呢?其实很简单,就是不分层次。因为民主在实践中不是一个理念问题,而是一个制度问题,是一个公正性和有效性统一的问题。大民主就是不分层次,红卫兵小将可以揪斗国家领导人,国家领导人在红卫兵小将面前哑口无言。这在现在看来是一种讽刺、一场闹剧。但是,严肃地看待大民主问题,它的缺陷在于权利与义务、权利与责任的不平衡。如果民主意味着权利,那么权利是有行使范围的。你不了解的事情是不能说的,和你不直接相关的事情,你也不能为它负责,权利和义务是要平衡的。总结中国民主政治建设的经验,行使民主权利要分层级,讲程序是重要的一条。民主不能是浪漫式的,不能说我是主人,我什么事都可以问,什么事都可以管。这显然是幼稚的,甚至是有害的。在这方面,我们的教训太多了。我们在建设民主政治中,不能忽略权利和义务的相关性。大民主就是不讲究这种相关性,随便说,说了不算,说了也不负责任。
玛雅:你认为,中国民主应当采取有序政治参与、政治协商和民主监督的方式。现在我们自上而下的监督似乎在不断加强,包括中纪委“空降”调查组到地方办案,成立国家预防腐败局。自下而上的监督,不能说没有,但是还相当欠缺。比如舆论监督,限制是比较多的。媒体的言论空间很有限,你认为,怎么才能让民主监督真正发挥作用,而不光是说说而已?
房宁:这些年舆论监督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人们之所以喜欢一些媒体,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它发挥了舆论监督的作用。至于说对媒体的监管控制,或者说空间还不是那么充分,我想到达·芬奇的一句话:限制产生力量,自由导致死亡。显然作为一个成熟的媒体,不能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肯定要有限制。当然,这是两方面的。一方面,随着社会的发展,舆论监督应该进一步开放;但是另一方面,媒体也有一个提高水平的问题。其实监督者和被监督者,也就是政府与媒体,大目标还是一致的。作为一个政权,它希望舆论监督,这是帮它监督干部。《焦点访谈》也是官办的,中央政府希望能够监督地方,这是一个重要的途径。但是媒体自身也要提高水平,只要自己的业务能力强,政策把握得好,其实自由度还是比较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