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南方 北方(中篇小说)

作者:榛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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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晚他牵着望秋的衣裳,跟着望秋巡夜。有了懂事的赣男跟在身后,这个又瘸又拐的女人跷到天亮心里也甜。
  我住在工厂的宿舍里,我仍旧做我的车工。我从二级工做到五级工,每月寄些钱给我的女儿。我感激明霞没有退回我的汇款。晚上有时也会有女人陪我睡觉,我跟女人在床上折腾,我会喜怒无常,尽情地发泄多余的精力。我找不到情感的归宿,我的归宿就是女人的身体,不管她是张三还是李四。与这些女人相处时,我会经常想到范北方和我的明霞,我甚至在这时才意识到我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忘记过去的人。我在女人面前常常喝醉,失态地大哭,罪过啊,我经常这样骂自己。
  老酒真是好东西,我与它实在是相见恨晚。吃饱了老酒,你不想打相打也要寻相打。我在店里买老酒看见了宁城老窖,那时候它已变了,变得稍微花哨一点,还不像现在这么奢华,我已经不敢认它。也许哪天我女儿拎着两瓶这家伙来孝敬我呢,我这样寻思,嘿嘿傻笑着醉去。
  说良心话,日子是在一天一天好起来,起码人们心情舒畅,谁都觉得日子有奔头。望云嫁人了,嫁得不错。母亲复出干了几年领导工作以后退下来了,退下之前单位给她分了新房,她特地给我留了一间。她希望我早点成家。我们对不起母亲,为了我们她—直没有再找伴侣。不是她不想,是我们不愿意。其中有两次人家给介绍的还真不错,有一个真让母亲动了心,她征求我们的意见。我沉默,望云哭,望秋欲言又止。母亲只好说我同你们开玩笑呢。
  父亲去世那年,母亲才四十出头,正是—个女人最成熟最需要男人的日子。岁月匆匆中,母亲已经头发花白,她一个人的日子又有谁能体谅?
  说来说去我们过的好日子才仅仅是个开头,很快我就看准了一个机会。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的男人是让人瞧不起的,于是在股票刚炒起来的时候,我用仅有的积蓄买了股市认购证,小小地赚了一笔。接着我辞了职,甩开手开始炒股,由小心翼翼地做,积小胜转为大胜。我就像个敏感的兔子,逮着青草吃两口就撒丫子,换个地方再下嘴。牛市我做短线,熊市我做中长线,管他什么长线是金短线是银,金银铜铁我全要。告诉你我没赔过,说来这也是运气。几年后我就做大了,在厂里辞了职,志得意满地坐在大户室里玩鼠标。没事我还是乐意到散户大厅去凑热闹,我喜欢这里闹闹哄哄乱糟糟的劲头。大盘说红就红说绿就绿,翻脸就不认人,人的表情也跟着变,精彩的时候哭的笑的傻的愣的都有。这里简直就是整个社会的缩影,人的投机心态在这儿集中爆发。
  就是在散户大厅里,我认识了杨立婷。那天我走进大厅,看见一个女人在电脑那儿看走势图,盯着一个次新股琢磨。这个股我观察很久,这两日走势怪异,明显有庄家刻意打压。我站在她身后,她觉察到身后有人,就是不回头。这女人打后面看身材绝好,长腿,圆翘的臀部。从侧面看面目姣好,眼睫毛很长,蛾眉直挑乌发。这是个知道自己优势的矜持的女人。我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这个股,再过十分钟是最好的买点。她头也不回地说:你根据什么?她一开口,是个北方姑娘。直觉,我说,我凭直觉。她不回头地说,看来你还可以。她啪啪啪地打入三千股,说,本来我还有点犹豫,现在行了,赚了我请你喝茶。她输入了委托数目和委托价格,“啪”地敲了确认键,这才回过头来。我看清这女人不是那路招摇的美,初看不错,越看越受看。可她好像吃了一惊,脸上飞红,又片刻消失。我说怎么了,吓着你了吗?我不至于那么可怕吧。她轻舒一口气,面色恢复了正常,轻描淡写地说,对不起,刚才我认错人了。我不想放过她,我说,来这里做的都是朋友嘛,一回生,二回熟,怎么,你刚才说赚了请我喝茶的,还算不算数?
  看吧,她若无其事地说,同时双手伸到脑后拢头发。她的头发真好,皮肤也好,乌黑雪白,映得人眼爽。我知道女人双手拢头发是个信号,她对眼前的男人有好感才这样。她的修长的手臂打理着柔曼乌黑的长发,胸部和臀部更加惹眼。我看了一下手表,说,快收盘了,这里空气污浊得很,我们寻个地方喝茶吧,我做东,你能给我个面子吗?她飞快地瞄了我一眼,眼神迷离,瞳孔闪过一丝蓝色的光彩。然后她笑了,说,到哪儿?别是喝碗馄饨了事吧,上海男人爱这么干。我脸上有点挂不住。嗨,我说,哪儿能呢,喝馄饨是二十年前的节目,现在不带了。
  我们在雨来轩喝茶聊天。她说她在一家公司打工,炒股是捎带手,反正那点积蓄闲着也是闲着。她的公司就在股市斜对过。说着说着她突然不说了,垂下眼睛静了很久,然后看着我突然说,望岭,你还是一个人吗?
  我很吃惊,把半碗烫茶泼在自己的腿上。我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
  见我这么吃惊她有点意外,她涨红着脸说,对不起,本来我不想说的,本来我想不理你的。可是真有点神使鬼差,咱们俩就这么坐到一起了,也是缘分吧。告诉你吧,我是宁城人,我叫杨立婷。我家就住在明霞她们家的后街。你和明霞结婚那会儿,我还是个读小学的毛丫头。你不一样,你是上海知青,你是明霞她们家的上门女婿,整个县城差不多都知道你。
  啊,原来是这样。我真是恨不得当时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真说不清这是我和杨立婷的缘分,还是和宁城的缘分。话说到这份儿上,如果我不问问明霞和沪宁的情况,那就太不是东西了,因为自从我离开宁城后,明霞就再也没有给我回过一次信。
  对不起,你知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
  杨立婷说,我也出来几年了,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明霞早就做生意了,先是当街开了个小卖铺,后来做服装了,听说挣了点钱。你姑娘念书挺争气的。
  哦,我松了口气,看样子她们母女俩过得还行。
  我们转了个场子吃午饭,点了几个菜,喝点啤酒。气氛有点特别,真的,不适宜调情。可是有了宁城,我们坐在这儿喝点啤酒说说话,那是比调情还来劲儿,比调情还管事儿。我说了自己这几年的生活。她问我,没再找么?我摇摇头,犯了一句酸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啊。得了,她说,你们男人……不说了。杨立婷有点酒量,喝啤酒跟喝水似的。我对她说,说说你吧,怎么就一头扎到上海来了?她看了我一眼说,还不是你害的我,真的。我喜欢上海男人,就打你开始。你知道小时候我放学经过前街,都想慢点慢点,看看明霞的上海姑爷。明霞那时候很招县城姑娘眼热,你不知道吧。大学我是在北京念的,在班上就稀里糊涂跟一个上海同学好上了。你别自作多情,他长得不像你。她的眼里又闪过蓝色光彩,只是那么一瞬间。我仔细看她的眼睛,也不过就是普通的黑色瞳孔。
  打那我就知道了,黑眼睛的女人会向自己喜欢的男人闪出蓝色魅力。
  杨立婷跟她的上海同学到了上海,先在一所中学教书。结婚第二年男的说要挣钱,到深圳“创业”一去不回。杨立婷去看过他,才知他在那边有了女人。就凭他也赶这种时髦,她不屑地说,也就那么两个紧钱。现在我瞧不起上海男人,真的,太没责任感了。过去我总觉得,上海男人拎着篮子上小菜场是有责任感,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卑琐。
  我们一时无话,看着窗外的繁华街市,她叹了口气说,上海这地方,太可怕了,恨死它,又抛不下。
  我沉默着。这女人来上海才几天哪,对上海的感情倒来得很缠绵很复杂。
  遇见杨立婷,我的感觉挺怪。我对她有亲近感,想见她。然而又很难像一般男女那样直奔主题。我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我打算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正好股市有盘整迹象,我抛掉所有的股票,跟两个朋友去了一趟海南。
  在一次闲聊时,范伯祥说过他要到殡仪馆去干,当时我们都认为他说的是戏言。谁知那年他母亲离休,他真的顶替去了民政局的殡仪馆。
  我们都搞不懂他怎么想,我甚至以为这小子喝酒把脑子喝坏了。我问他,你跑到那个地方去寻死呀,整天鬼哭狼嚎的,你图个什么? 感觉好啊,他说,我到那儿又不是去背死鬼,我去管那些殡葬工啊。小李,把这老头推到一号厅;老路,给这老太太化妆好一点,人家是侨眷……我管别人投资格,管两个殡葬工绰绰有余吧。这是一。第二,工资高啊,比那些神气活现的公务员赚得都多。第三,这第三你不知道吧,这第三最重要,我这里是总关口,谁在世上活一遭,不管他多有钱,多有地位,多神气多潇洒,最后总是要来我这里报到,对不对?望岭啊望岭,我范伯祥可以一辈子穷困潦倒,我的命不好。可我现在占了这个位置,我要看着他们躺在我面前,一个一个赤条条离开这世界。你说,这感觉好不好?
  我觉得这小子心态都不正常了。范伯祥,当年云南水库工地上大名鼎鼎的上海范爷,如今在大上海的一个殡仪馆里,从这个殡仪厅跑到那个殡仪厅,吆吆喝喝地指挥着一群殡葬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我们混得不好,但我们大可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平常日子,犯不上跑到我们不该去的舞台上,扮演我们不该扮演的角色啊,那与丑角有什么不同?我怀念当年的范伯祥,那个“脚踏地雷手持枪,怒气冲冲上天堂”的范伯祥,那个在小旅馆里醉醺醺给我指点人生的范伯祥。
  有一阵社会上泛滥着“知青情结”,一些下过乡的弟兄姐妹们,都在嚷嚷着今生悔还是无悔。范伯祥对此嗤之以鼻。别跟着那些人瞎起哄,他说,悔,无悔,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跟你,你,还有她,他指着望秋,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颇为激动地说,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什么人?那些叫喊“今生无悔”的是什么人?教授,演员,官员,老板,人家都是腕儿!就因为现在混出个人模狗样了,他们就有资格代表我们说话?合着当年他们吃的苦都变成了营养,我们吃的苦都成了砒霜?当年谁是自己要去受那罪的,谁又敢不去?
  我也对什么悔啊无悔啊不以为然,但我也不像老范那么在乎。我看着他,我觉得他心里面的不平衡,实在是郁积很久了。
  没过多久,宋思洁就到望秋这儿来哭天抹泪。女儿都那么大了,范伯祥还是老毛病,不爱着家。他到了殡仪馆之后,钱是挣得多了,人也更加落拓。他常到殡仪馆对过一个酒家喝酒,三去两去,就给那个女老板西西迷住了。
  西西是个三十出头的外来妹,风尘女子出身,赚了一笔钱改头换面干起了餐饮。他怎么会看上这个脏女人呢?宋思洁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说实在的,宋思洁比过去还要惹眼,快四十的女人,还是那么唇红齿白的,而且丰满了。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做错了,望秋,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望秋。望秋不知该如何劝她,我们的望秋,已经不能理解许多人的生活,包括范伯祥和我。
  范伯祥每天到西西那里喝酒,他给西西的酒店拉生意。他的两只醉眼离不开西西。西西的皮肤,是那种暗黄颜色,永远洗不干净似的。要了老范命的是她的魔鬼般的身材,和她化了妆的脸上那双勾人的眼睛。西西虽说单身,可她不缺男人。凭她的经验,和范伯样周旋一番玩玩没什么问题。范伯祥给她买首饰,买衣服,买手机,把两个钱都折在她的身上。西西用滚烫的手臂缠住他的脖子,只穿短裙的双腿骑在老范的身上。她的眼睛勾住老范,很动情的,一切都弄得像真的一样。老范在西西身上尝到了野性女人的滋味。这种女人你玩不过她的,我说,她们跟我们不是一种人。宋思洁没劲,他说,她太呆板,弄得像小家碧玉似的。他说,很没劲。
  宋思洁盯梢的绝招,在西西这里绝对放空。深夜十一二点,思洁带着女儿扑到西西的酒店,这里已是曲终人散的景象。酒店里只有三两个闲散酒客,边喝边聊,听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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