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忽然中年

作者:姚鄂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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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那个人的名字,老黎的声音低了下来,他说,他呀,我这两年跟他联系也不多,自从去年有件事给他办砸了以后,我和他现在不太好说话,不过我肯定会尽力去试一试的。弟妹啊,我不帮你帮谁去?
  他还问到明久,他就没想挪个地方吗?在他这个年纪,歇下来还稍稍早了点,还可以拼个三五年再说。过了一阵又说,也许明久这样平安着陆反而是好事,江湖险恶,说不定哪天就翻了船,就晚节不保了,难哪。你没听说现在的一句民谚吗?这辈子不做点好事,下辈子会变成领导的。
  李华夸张地大笑起来。
  周末的谋划就这样结束了。一套可有可无的珍珠首饰,一个似有似无的承诺,李华闷闷不乐地走进购物中心。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喜欢购物。这毛病是明久事业得意的时候养下的。那时,明久身边挤满了红男绿女,前呼后拥,川流不息,她明明知道他在夜夜笙歌中有意无意地背叛着自己,却不得不装出宽容大度的样子,她不能跳起来跟他吵跟他闹,她不能让人家说他的妻子真粗俗,简直是个泼妇。他是“华星”的第一副总,电视新闻上频频露脸的知名人物,他身后必须有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同时,她也害怕她真要闹起来,局面会对她太不利,她知道,只要她愿意让出,不知有多少人会来抢她这个位子呢。她唯一的办法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用装出来的糊涂保护自己,同时挫败她们的阴谋。她给自己讲故事,一勺盐可以让二杯水变得非常咸,但在一湖水面前,却无能为力。她一边给自己讲盐的故事,一边带着大笔现金去购物。她一边花一边在心里恨恨地说:花吧!都给他花光,全花光!不然,还不知道会留给谁呢!
  购物也会带来烦恼;在穿衣镜前,再多的钱也不如一副匀称的骨架更令人心情愉快。她让明久陪她购物,转得晕晕乎乎的明久指着一条低腰长裤,固执地对她说,就这条吧,我看这条就挺好。他哪里知道,要想穿上那条裤子,除非她能倒回去二十年。李华瞄了一眼,掉头就走,她觉得他是在挠她的痛处,尽管她很努力,也很节制,但她还是不再年轻,也不再纤细。她既不甘心去穿那些臀部宽松钓裤子,老老实实做一名中年妇女,又不能像小姑娘似的,有意无意露出蜘蛛精似的腰肢和肚脐。
  她挑了一件稍稍中意的长裤,满头大汗地在试衣间里试穿,可拉链拉起来还是费劲。这时明久打来电话,问她愿不愿跟他去鹞子峰,她一抬头,正好看见镜子里蓬头散发奋力往上提裤腰的自己,绝望像一把榔头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她在电话中大声嚷着,嚷了一阵,才发现电话根本没反应,明久早已挂机。
  明久把车停在村口,步行进村。
  他没想到鹞子峰这般安静,安静得橡睡着了,安静得像没有呼吸。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田野里有笑声,山坡上有歌声,偶尔还有薅草锣鼓的声音。
  过一个晒谷场,明久想起来了,这是他们以前排练节目的地方,那时常有汇演,解俊表演的节目都很幼稚,不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说“三句半”,就是尖声尖气地唱“绣金匾”,明久是表演笛子独奏的,属于艺术含量较高的节目,每次都引得女社员和女知青站在他旁边摇摇晃晃地唱,像喝醉了似的。
  他们的排练基本都是在夜间,要不就是在于雨的日子。女演员们用手巾包着一些零食过来,甫瓜花饼,花椒叶饼,红薯干,一样的东西;却各家有各家的味道。明久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偷吃她们带来的吃食,坐在掀翻的一只箩筐上狼吞虎咽。
  有时他们还到河边排练,那条河叫解家渡,像护城河一般环绕着鹞子峰。那时的河面很宽,河水也很深,绿色的水面波光粼粼,鹞子峰倒映在水里。有一天,解俊望着河水说,你们看,鹞子峰的杜鹃花开了。大家围过来,顺着解俊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片片艳红点缀在灌木丛中。明久至今记得那怪怪的一幕,杜鹃花开在踏乎峰上,他们却在水里看鹞子峰山上的杜鹃花,像天上的仙人看凡间的景致。
  明久四下里寻找解家渡,却贝看到了一条快要干涸的小溪。他问—个目光浑浊的老人:解家渡在哪里?老人提起手杖往前一指:那不是吗?那个像鸡肠子的东西就是解家渡。
  朋久自言自语:怎么这个样子了?解家渡可是条大河呀。
  老人说人都走光了呗,没人住的屋还招鬼呢,何况一个地方!
  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稍微有点力气的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只有老的和小的。
  明久转了好一阵,发现村里果然只有老的和小的,老的在墙边石阶上打盹,小的在尘土和杂草间拱动,他突然有种似梦非梦的感觉,田里没男人,屋里没女人,路变窄了,河变干了。他印象中的鹞子峰不是这样的,鹞子峰。的女人爱穿红衣服,爱在头上插桅子花,爱唱五句子山歌。明久记忆最深的五句子是这样的:姐儿生得黑又黑,四两石灰搽不白,偶尔一次搽白了,还是一个茄子色,马马虎虎认不得。
  池塘边站着一个老妇人,她正牵一头黄牛喝水。明久被牛喝水的样子吸引住了,水面上有几只细小的蚊虫,被牛满不在乎地大口喝了进去,他想起以前,人们总是替牛赶开那些蚊虫,就像喝茶时吹开浮上来的茶叶末一样。
  老妇人冲他一笑,这是他在村里遇到的第一张笑脸。他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牛绳。
  这牛几岁了?
  才两岁。
  你是……
  我来找解俊。
  好些年没来了吧?她看了他两眼,给他指了指路。她一指,明久立刻想起来了,连她家的房子是什么样也想起来了。
  看到那个小得可怜的池塘时,明久终于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但他还是奇怪,原来的池塘多大啊,人们站在木划子上,运足气力撒网,网网不落空。现在呢,别说撒网,恐怕连木划子也划不转了,岸边满是蓬蒿,残缺不全的台阶歪歪倒倒,像老人口里的牙。
  池塘边的房子也是歪歪斜斜的,一边屋檐下支着根粗木棍,墙壁仍然没有粉刷,裸露的土砖坑坑洼洼的。
  门虚掩着,明久敲了半天,屋里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隔了一会儿,门缓缓拉开了,一张瘦得吓人的脸探了出来。明久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是解元,当年那个永远拉不出一泡干屎的元元。
  明久怕他听不见,大声介绍了好半天。
  我想起来了,你是明久,你在我家吃过饭,我记得你。解元说话的时候,胸腔上薄薄的皮肤像气囊似的,一鼓一塌,尽管他很用力,发出来的声音还是非常细小,还伴着不太顺畅的咝咝声。
  厅堂不大,一口黑手乎的棺材几乎占去了一半,弄得光线本来就不好的屋子更加阴沉。解元给明久拖出来一把椅子,明久提着它往门边挪了一点。
  你姐姐呢?明久兴冲冲地问,我专门来看她。
  难得你还记着她,她要是知道肯定会高兴的。
  明久正等着他往下说,解元却转头向外面看去,门外有一棵很大的木梓树,这是明久以前就见过的。
  她后来嫁到哪里去了?
  你还不知道吧?她已经不在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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