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忽然中年

作者:姚鄂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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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话稿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法集中精力,他的心神似乎留了一些在鹞子峰,要不就是鹞子峰有些东西跟着他回来了。昨天晚土也是如此,女儿楚楚跟他讲话,他竟有点心不在焉。
  天还没亮,他就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梦到解俊了。解俊还是当年那个样子,两条麻花辫垂在耳边,一件黄绿格子布的上衣,一条蓝色长裤,傻乎乎地冲他笑。在梦中,他还是知青,还在解俊家里搭伙,他对解俊说,冷饭吃不得,里面下了老鼠药的。解俊说有什么不能吃的,死了还好些,左一个萝卜花,右一个病壳壳,一年到头,没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早就想死了。好像解俊终于学成油漆匠了,她拿着十把长柄刷子,准备把整整一片竹林都刷成红色。她笑嘻嘻地对明久说,你看,这下好看多了吧。刷了一阵,她突然把刷子一丢,说我要走了,我要给波儿做饭去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明久说,告诉你,波儿可是个好孩子。
  测儿总在他眼前晃。他在他的身后追赶。眼巴巴地盯着他看。死死地拽住他的衣服。倒在地上耍赖。告诉他他爸爸快要死了。爸爸要把他卖给人家。明久想,要是解元哪天突然死了,波儿怎么办呢?
  他想起解元一再夸他:他非常聪明。
  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家庭,他拥有聪明,也许还不如拥有愚笨。
  解元看样子真的活不了多久了,明久在鹞子峰听说过,一个人若要死了,他的脸上便会提前布满死气,一般是看不出来的,只有童真尚存的孩子,还有个别通灵的人才看得出来。也许波儿看出来了,所以他才会怕他,才会要他买走他,才会跟在他后面拼命追赶。
  明久想来想去,觉得无法对这事袖手旁观,一想起那孩子不顾一切追赶他的样子,他心里就隐隐作痛。
  明久的手无意中在口袋碰到了一个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一截枯草,波儿让他带回来的,真好笑,当时,他竟当着解元的面,像收下工件礼物那样,一本正经地将那截枯草放进了口袋。明久举着它,偏着脑袋看了又看,小心地放进那个牛皮封面笔记本里,他仿佛又听见了波儿咯咯咯的笑声:送给你的,你把它带回去。
  明久发现,这不是一截普通的草,而是一种叫紫葛的葛藤,它长在乱石缝里,韧劲十足,高山峡谷间,人们常常用它做绳索,吊在上面飞来荡去。
  明久百思不得其解,紫葛什么时候跑到他头上去了呢?
  明久拿起摆在桌上的相框,那是前不久春游时照的,楚楚坐在一块巨石上,笑得傻呵呵的。明久取出照片,把紫葛弯一弯,再沾上一点502胶水,小心地粘在巨石上,看上去就像是从石头底下长出来似的。明久后退一步看了看,满意地笑了。
  他还想到了。波儿的名字,他觉得这名字有点俗气,他想给他重新取个名字,就旋开笔,在便笺上一笔一画琢磨起来。他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也没有给男孩取过名字,新鲜感刺激着他,他想,假如波儿是他的儿子,他该给他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呢?就在这时,收养波儿的念头像躲在山后的敌人一样,不动声色地露头了。
  明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收养波儿?他下意识地喝了口水。整整一个上午,他没法去想别的,他被波儿给缠住了。明久斟酌再三,还是把这个想法对李华讲了。
  你不知道那小子有多可爱,他像条鼻涕虫,黏在我身上,不让我走。
  李华对这个话题根本没兴趣,她从封面花俏的杂志上抬起了头。
  我说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呀,你看看人家龙黎,从来都是心无旁骛,不像你,老是花花草草的。
  明久咬咬牙,停了一会儿,继续说,他真的很依恋我,我们就跟一见钟情似的。
  李华强忍着又看了几行,突然把杂志一丢,你这是病态你知道吗?你看看你,还不算老呢,就开始混日子了,连人家老黎都认为你现在就歇下来早了点。家里呢,老婆老了你不感兴趣了,孩子大了不用你管了,外面的朋友也树倒猢狲散了,所以你就感情过剩,百无聊赖。你要实在觉得没有寄托,可以去弄个宠物来养嘛,干吗要提什么孩子。
  看着李华头头是道的样子,明久想,她现在比以前能说会道多了,但她的能说会道是多么令人讨厌啊。嘴里却说,我是认真的,我很喜欢那个孩子,我都有点想领养他了。
  嘁!李华冷笑一声说,别异想天开了!
  明久慢慢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如果他想领养波儿,首先得争取她的同意,他不能跟她闹翻,他得有耐心,还得诚恳。
  我也觉得好奇怪;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孩子,回来好几天了,脑子里还全是他。
  李华丢下杂志,又开始练瑜珈,她把双手放到颈后反扣起来,说:女儿小的时候,你一天到晚忙得像条丧家犬,现在闲了,就想弄个小孩来补上这一课——要补你一人去补。
  明久摇头,有点恍惚地说,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我自己也觉得英明其妙。要不就是你真的老了,没有斗志了,只能跟毫无攻击性的小孩子相处了。
  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句人话?
  明久呼地站起来,向外走去。不一会儿,阳台上燃起了一明一灭的烟头。
  早在几年前,明久就戒烟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抽上烟的呢,李华看着阳台上抽烟的明久说不出话。
  李华又跟明久干了一仗。是因为老黎。老黎打了李华的手机,告诉她他去给她找过那个人了,其实,对于李华拜托的事,那个人也只能隔山打虎,刚好最近他们那里也有调整,他现在已经不管这一块了,看来,李华只能另托高人。李华嗯嗯着,老黎又说,弟妹呀,依我说,你就算了,还是让明久重新出山吧,明久还是,有能力的,我深信这一点,与其不声不响地呆着,不如出去打点打点,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到明久盯着她的样子,李华知道,明久已经听出是谁的电话了。
  你什么时候去求他了?谁让你去求他的?
  李华支支吾吾,求他怎么啦?谁能一辈子不求人?人家还说你有能力,觉得你应该争取重新出山呢。
  我有没有能力需要他来评价么?他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人家不也是为你好吗?
  我这辈子就这个样子了,不可能出什么山了,你看着办吧,你要实在觉得恨铁不成钢,我们就分开,你去找你的好钢去。我没开玩笑,你不妨考虑一下。
  吓唬谁呢。
  哪敢吓唬你呀,你现在一帆风顺,前程似锦,我讨好你还来不及呢。
  我前程似锦怎么啦,我照样规规矩矩,该干吗干吗,不像你,一朝得势,就忘乎所以。告诉你,别以为我忘了你那些臭事,现在想起来我还恶心。
  这么在乎,当时为什么不离婚?
  为什么要让你们称心如意呢?现在想想还心疼吧?我要的就是这效果。别跟我暗示你还懂得一点计谋!
  一直吵到楚楚下晚自习回家,两人才恨恨地收声,装作没事的样子。
  半夜,李华被明久弄醒,原来他一直没睡着。
  我不是反对你去竞争,我是反对你的这种做法。人事方面,最忌讳以大压小,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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