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四面楚歌

作者:麦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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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该部正式编制为二十一人,目前超编五人,另有聘用工十九人,共计四十五人。他们分布在一幢三层楼的一楼朝西的楼道里,楼道里有九个办公室、一个卫生间和一个仓库。进门右手边是干部科和组织科的办公室,左手边是精神文明办和宣传教育科。左右楼道尽头,各有一道双开门的弹簧门。门长期不开,玻璃上落满灰尘,白茫茫的,像特制的毛玻璃,透光不透明。整个楼道里,总的说有点阴暗,有人将它作为某种象征。象征什么?楼道里的人的内心?还是……不用猜,没结果的。这种不美好的象征是没人会说透的。
  四十五个人,四十五个萝卜,顶四十五个坑,上至部主任,中至小警员,下至临时工,都肩负繁重或者繁杂的事务,整日里忙碌不停。除了当班时间忙这忙那外,经常还要加班加点,挑灯夜战。至于忙什么,为什么忙,他们有时知道,更多的时候是不大知道的。直到年终总结时,他们才猛然发现,自己一年里确实干了不少事情。白纸黑字写着呢。那时候,他们便认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并为此欣慰。
  作为机关。他们与大部分人差不多,早八晚六,上班下班。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单位,家里,两点一线。到了单位,看见领导笑,遇上好友闹。一般同事间,逢面打招呼,有话好好说。有人为了无话找话,经常说些不可笑的笑话:
  哦,你亲自来吃饭了;
  啊,你亲自来轻松了;
  啊,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呢……
  诸如此类,俗不可耐。
  回到家里,有人洗菜,有人烧饭,有人带孩子,有人服侍老人,有人看电视,有人看碟子,有人吵架,有人亲热,有人发呆,有人发牢骚,有人说笑话,有人打电话,有人发短信……总之,他们的日子和社会上的一般人比,并无多少异样。要有不同,就是他们身为公安机关的人,有时难免会遇到亲朋好友的骚扰,被拉去处理一些人情世故。打一些法律上的擦边球。这是没办法的。中国是个人情社会,人情比天大,比地阔,你不能不近人情。六亲不认。关键是要掌握好分寸,不能违法乱纪,营私舞弊,碰了红线。这个嘛。他们受教育多年,见多识广,自然心中有数。
  放心好了,没人会干杀鸡取卵的傻事的,是否是?
  就是。
  这里真正要展开讲的是宣传科的故事。宣传科有两个办公室,五个正式编制,目前在编者四人,借调一人,他们都是干警,公务员。另有社会招聘人员十四人,都在宣传科下属的两个子部门工作:一个是电视栏目组,一个是俱乐部。招聘人员在这种国家机关里是没地位的,没什么好说的,要说的是五个公务员,他们分别是主管科长、教育干事老王、电视栏目组长李兵、俱乐部主任上官江和新闻报道干事阿今。
  阿今免贵姓骆。
  以上是故事的人物,时间是当代。故事几乎没有什么情节,也没有什么好看或难看的女人——这很糟糕是否是?也许。不过,也很难讲。有道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杀人越货固然好看,儿女情长自然撩人,但是看看几个大男人是怎么的胆小怕事,互相之间是如何的你恐我怕,隔着肚皮打官司,明争暗斗显身手,其实也蛮有意思的,是否是?
  就是。
  讲起来,这个宣传科里的人哪,五个人哪,看上去都是堂堂大男人,一身制服。一肚子墨水,情理通达,正气浩然。按说,他们都是公安干警,保护一方平安的人民公仆,是给平民百姓提胆助威的,应该是有胆有识,有才有干,自可以坦坦荡荡地做人,无忧无虑地生活。但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国人的通病吧,他们的胆量照样不大,照样是怕这怕那,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其中报道干事阿今年纪最轻,入行最迟,进机关时光最短。也就是他,胆量最小,害怕的东西最多,程度最深。日子过得最为水深火热。他是故事的主角,理当隆重推介是不是?
  就是。
  阿今的大体情况如下:今年二十三岁,父母都是中小学老师(准书香门第)。家在离B市比较远的一个县级市。二○○一年参加高考,考入本省警校(大专)。二○○四年如期毕业,提为干警。起先,在底下派出所当户籍警(二级警员),写有一手好字,偶尔还有小短文见报。后来领导正是看上他能写会抄,便调他进机关,负责全市公安宣传报道。
  阿今的性格比较内向,生人面前有点拘谨,熟人面前也不活泼。总的说,他这个人不大好事,也不大合群,喜欢静,不好动。他业余时间多半是一个人打发的,猫在机关单身寝室楼里,看书,练字,写文章,弹吉他。他的吉他弹得蛮像回事的,指法熟稔自如,叫不听音乐的人看着也舒服。他经常弹《命运》、《黄昏》、《秋思》等等有些淡淡忧郁的曲子,好像他内心很压抑似的。当然喽,他有那么多“最”,怎么可能不压抑?他的字是获过奖的,年前参加省内一个什么硬笔书法比赛,得了三等奖。相比下,他写文章的水平好像还没有侍弄吉他和书法出色。不过,应付写写新闻报道稿子,没问题。绰绰有余。
  他的问题是,初来乍到引发的“综合症”,症状是人头关系不熟,心里底气不足,可怕的人和事太多。据他自己讲,他怕他们办公室里的所有人。也就是讲,科里除他自己外的四个人,他都害怕。当然,害怕的内容和程度是因人而异的。
  四个人中,阿今最害怕的是科长。
  阿今所以最怕科长,是因为他新到机关,势单力薄,各方面都需要科长关照帮助。关键是,科长的权力直接决定着他许多东西,甚至比如能不能在机关呆下去的紧要问题。谁都明白,在机关做人要扎根不容易,想成“精”更困难。机关的人事关系错综复杂,甚至莫名其妙,你置身其中,要是没有一条牵挂自己的“线”,一盘根,孤零独人,单打独干,恐怕是难以处得泰然,活出滋味来的。
  没根就得快快寻根、扎根,是否是?
  就是。
  阿今是个聪明人,别看他平时不吭不哈的,其实他脑筋里的小算盘会拨拉得很。他知道,在机关没有一个能帮助他讲话办事的靠山不行,而科长作为他的顶头上司,是最容易也最能够帮他,或者害他的。俗话说,县官不比现管嘛。所以,阿今下定决心要扎在科长的这条“根”上,做科长的一个“忠诚者”。这种心理决定着阿今不可能不害怕科长。害怕至深哦。求谁怕谁嘛,这也是俗话,没错的。
  科长姓王,和教育干事老王同姓。本家。当初他俩一块都是干事时,机关的同志,尤其是本科的人,曾经喊他们大老王、小老王。当然,科长是大老王。现在,仍然原先一样喊叫他的人已不多。因为,大老王已经当上科长。科长是领导同志,不能没大没小地喊的,要有规矩,有讲究,要在一称一呼间体现出你的敬意、他的地位。作为领导,科长的官职属于不大偏小,但在本科又是最大。加上又在机关,属于大领导身边的人,下面同级别的领导,其实都是他的“下属”。所以,他的“不大偏小”,实际地位是“偏大”。
  科里的人都晓得,科长是上海人。大上海城里人。来西部是因为爱情——他爱人是A市人,他是“嫁”过来的。说是上海城里人,其实倒像煞是个吃高粱玉米长大的山东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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