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岁月如春,风物长新

作者:邱华栋 李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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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小说开头方式,两种巧妙地对“现在”的记录行为:《春之声》是“现在进行时”的,基本面是朝向未来,预示着更为宽广的空间和时间目标上的辽远;《百年孤独》则采用“将来现在时”手法,站在将来的时间坡度上回溯历史长河,以倒叙形式将一切现实碎片锁定。
  如果作者王蒙不标明小说人物行动的时间是“春节前回乡探亲”,如果没有结尾处主人公下了车后“车站四周是薄薄的一层白雪”,我们简直就被主人公一路上欢畅的情绪、奇妙的意识流迷惑住了,以为他不光是行进在春天,而且是陶醉在有着小鸟、烟草花和约翰·施特劳斯圆舞曲的五月鲜花澎湃季节!主人公工程物理学家岳之峰情绪展开的节拍、速度,正好是《春之声》圆舞曲旋转的韵律和速度。那种音乐之声,不用说,一定是一直在写作者心中盘旋着,以至他一下笔,主人公思绪流淌的节律就是音符的旋律而不是文字的格律。
  这样一篇意识流音乐流小说,甫一问世,就掀起轩然大波!作为新时期文学的领军人物,王蒙复出文坛后每出一篇作品都相当引人关注,都会引起一些争议。有人对《春之声》感到失望:“作品的思想应该通过形象的传达,越明朗越好,而不是越隐晦越好。”(陈俊峰:《我失望了——致王蒙》,《北京晚报》,一九八○年七月十七日);还有的说:“创新是可贵的,但不要脱离群众。”(罗天平:《要创新,但别脱离群众》,《北京晚报》,一九八○年八月二日);还有的觉得“曲高和寡”,“王蒙同志最近的《夜的眼》和《春之声》读起来就不那么令人明快,好像旗手闯进了八卦阵,既没有突破,又令人摸不清去路。”(王志宇:《曲高和寡对谁谈?——读王蒙的近作》,《北京晚报》,一九八○年八月六日)
  当然,不光有反对者,支持拥护者也大有人在,其数量上远远超过持异议人群。比如,袁良骏就在《北京晚报》撰文说:王蒙同志吸收了意识流手法中某些可取的成分。不能不说,这也是符合洋为中用的“拿”来主义原则的。(《“失望”为时过早》,《北京晚报》,一九八○年七月三十日)
  面对诸多争议,王蒙立即表示了自己的看法。他同样在《北京晚报》上撰文,以“窝头”与“蜗牛”之喻予以回应,曰:“以物质食粮喻精神食粮难免失之粗疏,无非是说要百花齐放,要博采众家,要多方探索试验,要敢于在艺术上闯和创。程咬金还有三板斧,一个作家要有四板斧、五板斧又有何不可?我的口号是‘窝头就蜗牛,再加二两油!’窝头,我所欲也,蜗牛,我所欲也,谁云二者不可得兼?轮换食之可也。”(《窝头就蜗牛,再加二两油!》,《北京晚报》,一九八○年八月二十八日)
  在这里,他不说鱼与熊掌,不说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而说窝头与蜗牛,还要再加上二两油,这分明是要撮火气人、分明透着不拿当回事、却又无比较真的自我保护和横生讥诮。这就是老北京的典型说话战略,在调侃与解嘲中予以反讽和消解。那个时候的时代背景,是邓小平同志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的祝辞》中已经说过,“文艺这种复杂的精神劳动,非常需要文艺家发挥个人的创造精神。写什么和怎样写,只能由艺术家在艺术实践中去探索和逐步求得解决。在这方面不要横加干涉。”文艺界的春之声已经奏响,但是一些“左”的流毒仍还没有完全肃清。每向前走一步都不容易,每推进一步,都会遇到阻碍。王蒙的一系列意识流小说《夜的眼》、《蝴蝶》、《春之声》、《布礼》、《海的梦》都开文坛风气之先,当然,也同时承受巨大压力。
  还是回到《春之声》文本本身吧。这个小说讲的是,一九八○年春节前,破旧拥挤的闷罐子车,两小时四十七分钟的旅途,一个刚刚平反回家探亲的工程师,咣当咣当,面对车窗透过来的一点亮光,忍受着寒冷、拥挤、臭味,思维漫漶,思绪联翩,一个人在车厢里发着春天的冥想。闷罐子车给他的印记,除了那个抱小孩妇女,砖头录音机,学德语,《春之声》圆舞曲,别的,跟闷罐子车本身似乎没有任何关系。那种“咣当咣当”老牛破车的速度,正好适合于他发呆、联想,他的思绪浩淼,跳出界外,上下五千年,东西南北中,金木水火土,甜酸苦辣成,落到最后,全想的是好事,是希望,是未来。甚至,就连他下了车,到了荒僻家乡小站上,就连眼前的下雪、松树、墓地,仍然没阻挡住他快乐的思绪和想象。
  因为,他所有的记忆和想象,都不仅仅属于他自己,不光是遭受过不公平待遇的物理工程师一个人的记忆和想象,而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刚刚从十年动乱和文化禁锢中走出来的全中国人民的集体记忆和想象,是全体中国人民在冬天的黑夜里对于春天的期盼和想象。那种旋律是跳跃的、优美的、舒展的,它同时也是博大的、宽容的、抚今追昔的、展望未来的。
  因此,它也才是万分动人的、明媚的和灿烂的。它面朝夜晚,春暖花开。
  
  《你别无选择》:别无选择的人别来无恙
  周晓枫
  
  快二十年了。大学的当代文学课,提到《你别无选择》,先锋文学的代表。上课的中年女教,日常朴素得堪比家庭仆妇,从着装到观念,与她讲授的内容之间构成形象上的冲突。我继续埋首,读一本冷门外国小说。对众所周知的必读篇目,我保持错后阅读的习惯。我是置身集体反而不安的人,不喜欢赶热闹场子,也不愿轻易介入公共性讨论,所以许多专业课程里的重要作品,印象里不过过耳的几句潦草评介,我并未了解。除了老师口音浓重地重复“刘索拉”事后被同学当作笑柄模仿,《你别无选择》对我来说,只剩下题目中的五个字。二十年之后,当我真正读到这篇小说,回想当初,才知道自己就是以个人方式对抗着积习般的课堂教育,与李鸣、森森那些主人公恰成互应。
  此后多年,依然没有读过她任何作品,虽然刘索拉是当代文学的一个坐标,但我也不认为作为中文系学生这种忽略有什么羞耻。后来看电影《青春祭》,印象深的除了女主角李凤绪深陷的迷离眼睛,还有那首插曲,以顾城小诗为歌词:“青青的野葡萄,淡黄的小月亮,妈妈发愁了,怎么做果酱……”作曲为刘索拉。再后来,她出新书,更多是作为音乐人接受采访,镜头下的她接近李少红一类的知性女人,容貌正从美丽过渡到典雅。她对我毫无触动,谈不上喜欢或反感。
  第一次触及她的艺术,是现代舞蹈团的演出。由两位女性舞者表演,内容展现母女关系中复杂的融合与冲突。舞蹈中没有台词,刘索拉作为人声表演艺术家参演,她是背景中丰富变化的声音。没想到,现场会有那么强烈的表现力、爆发力和穿透力,令我出神甚至恍惚。她丝毫不端着,放弃姿态,任由表演本身的恣肆需要,甚至任由到让保守的观众有点儿替她害羞。那时,刘索拉的所有都完全让位给一条声带,那是一种纯粹而强烈的身体参与,原始到至真。仿若来自先祖的声音,他们模仿动物鸣叫,他们喘息、嘶喊、歌唱,欢愉和痛楚都是肉体意义上的,而非修辞学的欢愉、修辞学的痛楚。刘索拉的声音传递给我震撼。这个女巫,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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