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岁月如春,风物长新
作者:邱华栋 李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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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志了中国作家对生活现实的关切与询问。在这种标志中,《大厂》是果敢的,谈歌是果敢的。它属于,那种直面现实问题的小说。
2 最初读《大厂》,我刚开始写小说不久,还持续着一种年轻而盲目的傲慢。然而,《大厂》却对我的傲慢构成了冲击。它有一种直接的力量,将你带入,带入到故事的、人物的纷争中去。在今天,当我重读谈歌的《大厂》,那种艰难,那种无奈,那种事事牵挂却事事难处的感觉依然可从文字的后面浸洇过来。
3 艰难,从小说的第一段就开始了,从厂长吕建国“早上一上班”的时候就开始了,甚至,它开始于小说的开始之前。随后,这份艰难一波三折,层层叠加,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谈歌编织故事、制造矛盾的本事让人佩服。在这里,谈歌也有股“狠劲儿”,他刁难着这个举步维艰的大厂,刁难着厂长吕建国,刁难着厂党委书记贺玉梅,刁难着病重的全国劳模章荣,也刁难着技术骨干袁家杰和厂里面所有的干部、工人。当然,他也刁难着我们这些阅读者,他“逼迫”我们随着故事的展开不得不和厂长吕建国他们一起分享这个艰难,逼迫我们开动脑筋,想方设法……谈歌,让我们阅读者变成了亲历者,仿佛大厂的困境就是我们的困境,仿佛我们正在经历着那些不如意、不得不,以及无计可施。吕建国有些很意气用事的话,也正是我想说的。
4 故事中的人物在一起分享着大厂的艰难,虽然这里面有误解有矛盾。这份艰难,是有时代性的,它有着和当时现实密切的根连。资金短缺、三角债(当下,这个词似乎正退出我们的视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个词了)将厂长吕建国逼到了墙角,工人已经两个月没有拿到工资,重病号住不了院,厂里唯一的高级轿车也丢了,为了一份合同,厂办主任陪客户嫖妓、打警察被抓,工人偷厂里的电视去卖,砸了财务室……谈歌将故事设计得环环相扣,风生水起。当然,《大厂》不只是故事,不只是传奇,写作《大厂》时的谈歌是严肃的,他面对的是一个深刻而复杂的命题,它映照的是当时的现实,是国有企业在改革伊始的困囿、窘境与艰辛。它是生活的、现实的、经验的。同时,《大厂》对问题的提示与展开也并不单一,它是谈歌手里的万花筒,是他精心编就的一个筐,在这里面,当日生活中的林林总总都有或正或侧的反映,譬如裙带关系,譬如请吃请喝,譬如谢跃进和贺玉梅之间的感情危机,譬如……我觉得,谈歌的这类小说可当做某种的“史”来看,它,是一面镜子。
5 《大厂》中的艰难和困境是如何得到解决的?时间,改革,给予了此大厂、彼大厂什么样的机遇和新挑战?谈歌在小说中借章荣的口说了一句话,他是对厂长吕建国说的。他说,什么事情也有个潮起潮落的;他说,你们千万顶住这一段困难。我想,这句话也是谈歌想说给自己听的,说给我们听的。
6 重读《大厂》,让我明晰感受着时光的流逝,以及在这时光下面流走的和留下的部分。是的,《大厂》中的诸多问题和他们的困境在今天看来甚至有种“隔世”感,有些问题现在已经不是问题,而某些问题则在当下获得了异变。我们当下要面对的核心问题已经不是旧时的那些了。我承认我对许多事物都缺少敏感,我忽略了许多的变化,然而,当重读《大厂》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时代的变化原来如此清晰,如此巨大。站在三十年前,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我们如何想象现今的生活?无论是状态还是质量。“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变化快”——突然想起了这句歌词,突然,百感交集。
《玉米》:最好滋味的老玉米
鲁 敏
二○○一年,带着懒洋洋的惯性,犹豫而缺乏方向感的,新世纪进入了第二个年头。当人们依然在绵软的春风里沉醉,如同万物生焉的丰饶大地,四月号的《人民文学》突然长出了一株《玉米》。
这《玉米》,从一长出来就是老的,老得没法再老了——
因这粒种子来自七十年代的王家庄,不,也许更早,它来自最初的乡村,最野蛮也是最天真的乡村,它耐心地、富有野心地在泥土下呆了若干年,直到这个世纪的初年,或许是毕飞宇,或许是玉米本人,或者是他与她心照不宣、随意地对视一眼,不慌不忙地决定:出来。
这一出来,竟是硕大无朋、鲜美异常,人们都给狠狠地呛了一口,所有的文学味蕾全体起立,给美着了,给伤着了,乃至幸福地昏死过去。
从没想到,从不敢想,世界上会有这么好滋味的老玉米。
无数个私下或公共的场合,圈内或圈外的人们,看过很多遍或永远不看第二遍的人们,饭局上或房间里,手机里或飞机上,关于《玉米》的味道,大家在说。
好在什么地方?一千个人可以说上一千句完全不同的,好像《玉米》是个巨大的万花筒。
上榜理由的清单于是像老式电报房里的针孔打印纸那样,无限漫长地往下拉。
历史的浓缩与稀释、政治的微观与放大、权力的强化与解构、伦理的重建与颠覆。对性的体恤与践踏,对乡村的梳理与击打,人性的温顺与畸变……许多人这样说。
好了,不要谈那些森严的、衍生物般的理论,这是一个最纯粹的故事不是吗?并让我们发现了又一个永生难忘的文学人物不是吗?我就只是喜欢玉米,她是我的姐妹我的母亲我的女儿。不仅仅如此,我还贪心地喜欢有庆家的,喜欢王连方,甚至那个整天被玉米抱来抱去的王红兵,不可以吗?这篇小说,带给了我们一个人,一群人,一类人……有些人这样说。
其实,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天才与技巧!想想那一拳拳打到人脸上的句子、挠到痒痒处的细节,字里行间慢条斯理的体贴与傲慢,危险的深渊般的谋篇布局,以及所有无法用物理方法进行分离的微妙元素,如同DNA,它们分布在《玉米》的肌理、气氛乃至停顿与空白里。对了,还有结尾的那个“好”,着意得如此大意,如此得意,如此无意,如此刚刚好!单凭这个尾巴,《玉米》就成了文学赛道上的一个永久性障碍,它毫不在意地挡在那里,让所有的后来者都绕不过去,甚而陷入最强烈也是最真诚的妒忌!另有一些人说这些。
——原谅人们过分热情的礼赞及慌不择言的滔滔不绝吧,像是完全没有见过世面,也许我们需要注意一个小小的背景:二○○一年,这是新世纪的新鲜初年,但绝非中国文学的二八韶华。
经过了八十年代疯癫般的高潮、趟过了九十年代缓慢浑浊的河床,新世纪的文学,像是到了更年期,众声喧哗的嘲讽与目迷五色的刺激中,它极为敏感乃至自卑,它迫切地需要一些好东西,来证明自己:依然是一个宽广美好的、富有影响力的、前程远大的伟大艺术门类。然而,当它撼动自己的苍老枝干,摇落下一大堆神速生长、数量惊人的长篇短制,却总失望地发现一堆又一堆似曾相识、不大中用的涩柿子、青果子与歪瓜裂枣,所以,可以想见啊,当毕飞宇的这株老《玉米》,突然间,以那样一个挺拔而朴素的姿态,结结实实地在大地上伸展!
这就让中国文学这个更年期的家伙欣慰地吃到了一颗定心丸,它舒服多了,从容多了,可不是嘛,不要怕,不要急,一直在的,本土的、原乡的、茁壮的、我们的文学;泣血的、痴狂的、骄傲的、我们的文学,它一直在那里,有了《玉米》,以及其他一串一串、前赴后继的果实,我们就会一直这样坚信。最起码,在这个才拉了一道小门缝的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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