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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1999年第3期

谷街后

作者:崽 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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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剃头佬和他们的领导们站在街的那边生气,他们不时地向新华路口张望,他们已经派人去叫派出所了。当我知道这事后,我的心就虚起来。我的哥哥的这种做派毕竟是蔑视政府的流氓行为,我掺乎其间,弄出是非来,我在单位里还有脸么?这种捡芝麻丢西瓜的事我是不会干的;我想我还是退出来,事情弄黄了,还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于是我就往回缩了,躲到围观者的圈后去。正在惶惑,警察果真到了。我知道我的妈妈最怕他们,我的妈妈见了他们,身子果然往后缩了缩,可是她突然又像只猫似的跃了上去,叫了声,李所长。她那像豆芽瓣一样泛黄的脸同时就升起少女一样的红晕。她说,李所长,这房子是我们的。现在我不是四类了,我可以说说事实了……我听到我的妈妈说了“事实”两个字,少年时代的屈辱突然涌上了心头,这种屈辱不知怎的变成了一种愤慨,我变得雄壮起来,我挤进人群,站到了李所长面前,为了不被一视同仁,我报了我所在单位的大名。警察并不管我,他先到那伙穿裤衩的人跟前逐个瞧了瞧。那伙人并不怕他,虽然不像刚才那样盛气凌人,却也是一副死猪不怕烧水烫的凛凛然,我的哥哥还在所长瞪他的时候把手伸进裤裆里搔了搔,罢了又把手放在鼻上嗅了嗅,街坊们就哄笑了起来。所长就被挫了一挫,他回过头来扫视了大伙儿一眼,他说,喝,你们,你们这些人,就不知道有政府,这样的事也是看热闹的!这时就有一个老头站出来了,他就是我的哥哥小时候偷过他的猪肉的那个人。他说,不知有政府的是剃头佬,这里所有上年纪的人,哪个不知道这房子是关上娘的。这时我的哥哥就情绪激动起来了,他突然悲恸起来,发出一种谁也没听过的非人的吼声,踉跄几步揪住了剃头佬的领导就打,边打边哭,说,就因为你们占了我们的屋,我病了没钱医,落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当然和事实不符,但我们的不幸也正是因此。我那软耷耷的妈妈这时也动起情来了,她抱住了我的哥哥滚在地上,嚎啕大哭口齿不清地叫,我的可怜的崽呀,我的可怜的崽呀!情景很悲惨,人群就唏嘘起来了,七嘴八舌叫唤派出所要公正;那穿裤衩的一伙又乘风生火,脸红红的又冲上去要揪剃头佬来打。我想也没想也作起势来了,我说,房子是你们的你们拿出手续来。那位剃头佬领导招架着说,我一百零八任班子都不止了,我受的什么气啊!理发店的一伙人在警察同志的护卫下往新华路撒离了。街面安静了,我的妈妈立即不好意思起来,回谷街后去了;我的哥哥却破涕为笑了,不是一般的笑而是哈哈大笑,拍着李所长的肩头说,和我们兄弟喝两盅去?李所长板着脸说,我让你小心点,哪天我把你这条跛腿折了塞进你的屁眼里!我的哥哥在大笑中穿上了他的长裤子。
  当天夜里我到了我的对象家,把我的哥哥抢回房子的事告诉了他们,在我的叙述过程中,不免有一些抱怨我的哥哥没受过教育,行为粗野的字句。不料那对教师夫妇却十分满意,说这样也好,文牍主义害人,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呢!我的对象更兴奋了,她说,我就喜欢你哥哥这种人,直来直去,敢做敢为,最好!一听她的话,我欢喜万分,因为一个跛子哥哥的存在,弟弟的脸面总是受到损害的。
  
  一晃就十多年过去了,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住的单位宿舍就搬了两次,越搬越好,房子宽环境美,现在我们是住到海边来了。我经常回想起我上中学时到过的那位同学的家,那个家的明亮整洁对我产生过深远的影响,现在我的家比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明亮与整洁也是一种人生的台阶,站在这个台阶上我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它唤起了我未曾有过的雄心。虽然如此,每当我站在阳台上看着碧波荡漾的琼州海峡,我的心里就会生发出许多无奈的感慨。
  这些年里我个人和我们单位一样发生过两次强烈的震荡。第一次是我们的第一把手和三个科长因贪污受贿被立案侦察。第一把手虽然也算看重我,但我已经厌倦了我的小职员的角色,我看准了这是一次对我有利的机会。夜里我找到专案组,向他们报告了第一把手篡改报表,布置攻守联盟的情况,以及只有我才知道的第一把手与某个关键人物的特殊关系等等。同事们都很孩子气,说我什么卑鄙,说今后拉屎也不要和我蹲到一起等等。这是不对的,大家都这样贪污腐败,国家还像一个国家吗?如果我卑鄙,法院、检查院的同志不是更无耻啦!可是我因功提升科长后,同事们却一下子全变了,不但尊重我,约我喝早茶,还无事找事夜里到家里找我聊天,当然了,他们都不会空着手来。看着他们客客气气的笑容,我的心明亮极了。我说我的心明亮有两层意思,一是我的心中愉快,二是我算把人生看透了。比如说,我的爷爷欺凌那家孤儿寡妇是不对的,但谁又对我们孤儿寡母负责!人类社会不是一连串的对道德良心的判断,而是不甘屈服的人对幸福生活的不断进取。现在我是谷街后官阶最高的一人啦!
  第二次我却受了灭顶之灾。新的第一把手是来办原第一把手的案留下来的,可是还不出三年,他贪的金额比前任大多了,扯下水的人也更多,连我这种循规蹈矩的人也被拘留了。我不是主犯,金额也不大,也就八九万的样子。我惊恐地发现落井下石的人很多,他们在造冤假错案陷害我。我非常害怕和悔恨,想到我有被处以极刑的可能,有时连尿也憋不住了。躺在一间我也不知是在何处的房间里,我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我想起我小的时候和我的哥哥去偷菜偷肉的事,那时的偷有活命的意思,我不明白,自己住了那么好的房子,有那么好的收入,还有了自己那么热爱的老婆儿子,自己怎么还这样贪呢?想起当时接到钱时心花怒放的样子,真是不可理解,一定是鬼迷心窍了,不是鬼迷心窍真不能解释!后来案情好像有点松动,我的老婆和我的妈妈来看我。我的老婆人瘦了一圈,我真想抱住她大哭一场,可是她一脸淡淡然的样子让我心酸。我知道她有点看不起我了。当时我拿到的每一分钱都曾告诉她的,好让她高兴;她一脸严峻的样子,问我说妥不妥。我信心十足地说,不妥我会要吗!哎,钱总是一片黄灿灿的丰收景象,可是转眼间变成了一钵溶浆,烫得直可销骨,甩也甩不掉。我们默默相对,无话可说,只是心中互相埋怨。对于这些事我的妈妈有她自己的一套看法。她告诉我说,我去问神来了,那个童子可灵验啦,童子说,你这个儿子从不记念祖宗,平时不算,就是逢年过节,也不见他烧过一柱香。你看,她说对了吧!她又说,现在是钱过路,能捞的都在捞,捞了都没事,你儿子没有照看祖上,他就不能怨祖上不照看他了。
  我的心里轰然一响,思维一下拐不过来显得一片空白。但我记得,我小时还有我从乡下回来后,每逢年过节,我的妈妈都要在谷街后的神龛下敬拜祖宗的神位的,我的奶奶没死时,她总是从她的蚊帐里伸出她的花白的头来,神情专重地注视着我的妈妈的一举一动,这是她们共同专注一事而没有当场发生争吵的唯一时刻。我和我的哥哥总是含着口水看着供桌上的煮鸡刀肉,甚至连那些白米饭也对我们有着十分强大的诱惑力,因为拜神的饭总是煮得干爽,香而且耐饿。可是我们的口水都含苦了,香烛和纸宝还没烧完,我的妈妈说,等香烛纸宝烧完了,我们的爷爷我们的爸爸才算吃饱了呢。我对我的爷爷和我的爸爸吃东西那慢吞吞的样子就不耐烦,后来从乡下回来后就更不信他们了。有时香火还没点,我也就站在一旁吃开了,我没空,我要办事。想起自己这种不够稳重的样子,我觉得是自己出了问题,神的事情宁信其有勿笑其虚。
  我茫然地看着我的老婆,我的老婆低着头,一声不吭,眼中充满了泪,我的妈妈又说,我已经给他们许愿了,保佑你平安无事,我们一年到头,四时节令,都金银财宝衣布车马给他们送去。看着我的妈妈充满希望的脸容,我的心一阵冲动,我抓住我的妈妈的手说,你回去给爷爷和爸爸说,我出去了,立即就办了整只烧猪去拜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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