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细节与碎片
作者:苏历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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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历铭杨榴红
感谢时任北京主管文化的副市长陈昊苏先生,他的理解、宽容和帮助,化解了绝望中年轻人的焦虑。他在给北京出版社的信中说,“有关《白沙岛》诗集的出版问题,原来自费出版的做法不妥,报刊又不适当地加以宣传,这些市委宣传部已经加以干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建议北京出版社伸出援助之手,把书稿接受下来,派人认真加以审查,如果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把这本书列入出版计划,办理各种出版手续(包括拨给出版书号)。——对于两位有才华的青年人伸出援助之手,我认为是应该的。希望以积极的态度处理此事。”《白沙岛》诗集不但没有死于胎中,最后在一波三折中由北京出版社正式出版了。
2004年12月,杨从美国打来久远的电话,彼此没有谈论诗歌,而是通报了各自的情况。但因出版《白沙岛》诗集共同面对的磨难和考验,连同那段生命中结下的患难友情,依旧历历在目。1988年杨赴香港中文大学学习,之后又去了美国,往事未付红尘,却都留给上个世纪了。我知道在美国生活是很单纯和安静的,但梦开始的地方永远会让游子魂牵梦绕。
曾被誉为“文化巨亨”的刘波,最初是在湖南株洲担任共青团干部。《白沙岛》诗集出版发行时,各地诗友鼎力相助,刘波是其中最哥们的一个。1998年,无意中得到当年的刘波已成为诚成文化上市公司董事长的消息,惊叹不已。刘在得到我的消息的当夜,即约我在一个非常体面的地方见面。老友相逢,剔除了客套和附庸,一下子回到生命的原点。刘是绝顶聪明之人,文化和资本运作的结合,让这个湘楚文化熏陶的湖南仔在中国资本市场上演了一部大戏。他的《传世藏书》足可以排满一面墙。2002年,在季羡林先生的生日宴会上,季先生谈起关门弟子刘波考取北大博士的苦读经过,不免让我对刘备增感叹。刘是当年写诗的这群人中相当奇特的一位,资本市场上翻江倒海之举,虽然业界举目,但吸引我的还是他生命中最本质的冲动和意气。
在日本东京见到养病的刘波时,他已回归文化人的状态,除了写下三十多万字的《毛泽东与禅宗》专著外,还写了一本超越自我的诗集《喜悦的光芒》。在养病的时间里,诗歌是离他最近的亲人。诗是出发的地方,也是灵魂栖息的地方。那天我们在饭田桥附近的一家露天温泉里舒展地浸泡,刘说他喜欢这个地方,附近的疯狂过山车载着乘客,在游乐园里传来一阵阵惊叫,而温泉的寂静能听到滴水的声音。动与静,本来就是人生中难以回避的问题,期待刘早日康复,回到他无法舍弃的土地上,回到朋友们中间。
华海庆是我同住一幢单身宿舍楼的诗歌朋友。他生得白白胖胖,相当富态,有点像清末民初时期的纨绔子弟。诗人是个奇怪的圈子,你会在人群中发现同类,在同类中找到热烈的回应。他在我之后也自费出版了《流浪的日子》诗集,虽然在政府机关工作,但诗歌似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他带我去万寿路顾城的家,那天顾好像是去了定慧寺举办诗歌讲座,谢烨在家,我们便匆忙告别。1986年6月,我们在甘家口物资礼堂举办过惟一一次朗诵会,邀请了当时在京的雪迪、黑大春、马高明、邹静之、吕德安等人,热闹非凡。雪迪还听完我的《枪手》后,幽默地做出开枪的姿势,嘴里蹦出“”的声音。
时空的转换,地理的变迁,不断地让人失去一些东西,包括朋友。但有些人即便一生没有音讯,他在你心中会永远存在。1991年我去了日本,华去了加拿大,隔着太平洋,彼此为了生计和学业拼命地挣扎。自那时起,我们失去联系,后来我回国,遇见他的同学还曾多次打听他的消息,真是泥牛入海,谁也不清楚这个大连军队大院里长大的富态娃娃,身在何处。2005年1月,为了等待与客户碰面,我在上海竟呆了十天。其中的某一天,上网收取电子邮件时,无意中发现海庆的邮件。感谢网络,他竟能在网上搜索到我的有限信息,然后聪明地寻找到我的电子信箱。按着他留下的联系方式,拨通了他的电话,声音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才知道他已落在广州。“断指的空缺/总诱惑我们不停地去填充/这是个秘密/在我们的原始信仰里面”,这位写过《断指》的诗人,也在生意场上搏弈着。那几天上海阴冷刺骨,蓦然让我温暖起来,多年失散的兄弟重新团聚了。
在这里还要提到另外一个女诗人虹影。当时虹影远在重庆,由于和华海庆同在一个系统,1986年出差来京时大家彼此认识了。虹影的字比较端正娟秀,她咯咯的笑声很有感染力。她在1987年11月返回重庆时来信说:“休息几天之后,倦意减轻,在北京我非常想重庆,想起来才知乡愁真是一杯美酒越喝越醉。如今,我在重庆,这醉意已全无,我只是感到心平气和了,而对北京呢?却是想之极近恨之极远。”后来虹影在鲁迅文学院学习,1989年夏,我们巧遇于天安门广场,在百万人的洪流中迅即消失,之后就杳无音讯了。1994年7月,我随日本一家电视台回国拍片,在大连由朱凌波带我去见一些参加中外比较文学会议的代表时,我又见到了虹影。功夫不负有心人,此时虹影名声雀起,已经成为旅英著名作家了。曾经为虹影煮过鸡汤的杨锦向我展示了泰晤士报刊载的虹影巨照,真让我感慨。有时在书店里见到虹影新出版的小说,封面上大都印着她的靓照,依稀还能听见她久远的川味笑声。
尚仲敏是当年热烈通信却一直未曾谋面的人。信函是当年最普遍的通讯方式,见字如面,远比现在发达的网络、手机等现代通讯亲切。在1985年7月9日给我的信中,他说:我今年7月毕业,被分配到北京水利水电建设总公司工作。我可能在7月20日左右去京报到。望来函(速来函)告诉你的具体地址,具体去京时间定下来后,我可电告你具体车次日期,望你能在北京车站接我。我4月中旬去过上海,曾骑宋琳的自行车到过你实习的那个鬼地方,是和陈鸣华一起去的。等了你一个小时,未见你。但后来他并未来京,而是留在了四川,那时个人很难决定自己的去向。
2002年在成都的一个晚上,大概快十二点了,我按着朋友提供的地址,事先没有联系就黑灯瞎火地摸了过去。本来当年应该见的面,拖了近二十年。在自己的茶馆里,尚仲敏正在和朋友打牌,见到我时眼睛顿时放亮,立即停止酣战的牌局。之后开车带我左拐右弯地去了一家酒吧,除了喝酒之外,他还叫了一只烧烤的兔子下酒。如果这里不是灯红酒绿的城市该有多好,坐在都江堰的草坡上,点燃篝火,把失散于岁月之中的人与事细细地盘点。
四川盆地是诗歌的子宫,朦胧诗以后,孕育和出现了一大批跳跃的名字。钟鸣在成都郊外的鹿野苑里,守着汉代的文物和一座曾经获得德国某项建筑大奖的建筑物,做着至少让我羡慕不已的“旁观者”。赵野长居北京,足迹又似乎一直遍及在香格里拉。他的“在老人的悲悯里醒来/孩子的喃喃中入眠”,表现了一种超越年龄的坦然。
2003年圣诞节,在北京小营路的上岛咖啡店里,京城里“体面的和不体面的”、“逃税的和不逃税的”一百多位“牛鬼蛇神”热闹登场。事先只是以为诗人们的节日聚会,到了店门口才知道是野夫的婚礼,而他的新娘竟是险些成为我一本诗集责任编辑的出版人。野夫是个性情中人,多年前就明确表态:“以人生为正道,视文学如玩票;玩得如何,看是否有真气在其中。”世界真是太小了,原本没有关联的事情,在瞬间都给穿到一起了。郭力家的主持,依旧是目中无人地肆意发挥,然后在微醉状态清唱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沁园春·雪》。在朗诵的时间里,伐柯,这个冒充四年东北人的四川邻居,登台朗诵了他的《圣诞夜》:穿过一生的雪/我终将沿途丢失朋友/面对一场深入内心的雪/我忽然低下头去。这样的诗句让我想起同是吉林大学出身的诗人野舟、占明、高唐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