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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4期

细节与碎片

作者:苏历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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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岛咖啡店虽然说不上有多高的档次,但陈琛引来了东北二人转戏团进场的时候,把我彻底笑翻。本来尚存的小资色彩,被土得掉渣的二人转荤唱得抖出开怀的笑声。四川在京的李亚伟、杨黎、万夏等人也端坐在其中。李亚伟当年的《中文系》始终被我记着,“中文系是一条撒满钓饵的大河/浅滩边/一个教授和一群讲师正在撒网/网住的鱼儿/上岸就当助教/当屈原李白的导游/然后再去撒网”。杨黎浑圆的脑袋显得特别可爱,总让我想到川剧中侠胆心肠的人物,更想到他遗落在“撒哈拉沙漠上的三张纸牌”。早就听说万夏以《黑镜头》等“系列镜头”图书杀入中国的出版市场,他的创业故事也被不少效仿者传为经典。其实在那个年代并未给初出茅庐的小子们提供众多的机会,诗歌理所当然地成为仅有的表现平台,现如今天高海阔,写诗的人本来智商偏高,在现实中展开想象和创造的翅膀,就有可能九天揽月。
  正像徐敬亚说的那样,大学时代我和包临轩的名字总是连在一起。临轩和我同届,只是我读经济,他读哲学。黑格尔没有使他走火入魔,艾略特却让他一度走上了诗歌之路。因为诗歌,大家走到一起,彼此成为一生的兄弟,这在诗歌圈子恐怕并不少见。1983年暑假里包给我的来信,写得真挚感人,“缪斯的手把我们牵在一起的日子还很短,但是我感到我们这两颗年轻的心在相识之前,事实上早已互相碰撞。因为我们的经历、我们的志愿、我们的性格是那样令人惊喜地‘不谋而合’。我懂得,在我们之间,只有开始,而没有结束。人们无不钦羡爱情的柔美动人,但我可以向那些热恋的男女们宣布,我们诗歌的兄弟友谊将使你们的爱情失去妩媚的色调,因为我们的志愿是同那直上云天的鹰翼连在一起的。”
  在大学图书馆旁边的水房里,我经常聆听他的朗诵,激昂的语言,子弹似的射过我的头顶。我们的诗作在《青年诗人》上刊登之后,分别收到梅河口一个女性青年的来信。正好是毕业之际,那个女孩子又给我们寄来维纳斯石膏像,作为送行的礼品。我先从邮局取回,在返回图书馆的路上,看见包临轩也夹着一个纸箱兴冲冲地迎面而来。毫无疑问,一模一样的纸箱里也装着维纳斯石膏像。临轩肯定以为只有他有,在我追问取的什么时,他含糊地说家里寄来点东西,我佯装相信,走出很远,回头对着包临轩高喊:哈哈,那是维纳斯!我清楚地记得他一脸愕然,用手挠头,极其尴尬地傻笑。这件事一直被我们共同的诗歌兄弟李梦记得,每次聚在一起时,经常翻腾出来。
  除了临轩和李梦之外,大学时代,朱凌波是我另外一个一生的兄弟。他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公牛,是生活中打造出来的硬汉。1985年,在我们大学毕业的次年,因为“非法出版物”《北方没有上帝》诗集,本来可以成为贪污腐化者的朱行长,被贬回原籍,蜗居于牡丹江。但天生不安分的他,为了张扬和鼓吹第三代诗歌,流窜于大江南北。同居一城的宋词,此时成为他的帮凶,一唱一和,让祖国比较偏僻的牡丹江小城,散发着现代主义的流毒。当年的凌波,长发披肩,满脸胡须,可谓是赤膊上阵了。他在1985年5月10日从牡丹江寄来的信里,大谈对朦胧诗人的看法,他说:“最近我系统地看了他们发表的作品,他们这茬人作为一个高峰已经过去了,虽然在文学史上写上了重重的一笔,他们的诗还以1976年的格调嘶喊着,对扑面而来的第三次浪潮和趋势竟无动于衷,对新生活的流行色和笑声竟满含仇恨,甚至变得声嘶力竭,连起码的美感都失去了,我为他们感到可悲可怜,当然这不能怪他们,这是时代和社会的产物。未来的诗坛是属于我们的!” 之后,他和包临轩联袂写了比较客观的攻击谢冕先生的文章《疲惫的追踪》,大意是前辈们已经无法准确地把握诗歌的脉搏了,应该轮到这一代了。在深圳,为了赶往深圳大学进行诗歌讲演,他骑车飞快地在建设中的深圳大街上狂奔。由于没有施工的标志,凌波跌落于三米深的大坑之中,下颚脱臼,牙齿四溅。昏迷中被人发现,大难不死,却需满地找牙。经过住院治疗,凌波的牙齿用铁丝固定起来。在他途经北京住在我处时,一些朋友还专门看他,记得杨榴红看着他微启嘴唇喝鸡汤的样子,还认真地说:嗨,你怎么戴着嚼子呢?
  现在,凌波也混迹北京,身上已经褪去当年的狂野和无谓。貌似地产策划大师,活跃于清华大学的讲坛上,并在北京以外的中小城镇的建筑市场上往来穿梭,挣钱,养家糊口,但骨子里的反叛和不屑让他独闯江湖,杀手似的目光却平添了些许温柔。
  如果时空倒置,把潘洗尘放到民国时代,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是怎样的人生呢?左思右想,我还是无法把他和诗歌联系到一起,想象不出来荒蛮之地怎会有风花雪月的情趣,倒是一个识文断字、杀富济贫的土匪形象,反复出现于我的脑海里。1983年9月底,潘洗尘、杨川庆和杨锦等人抵达长春,在吉林大学我们围绕大学生诗歌做过激烈的恳谈。那时,学院诗风靡大江南北,云南有于坚、彭国梁,甘肃有封新城、菲可,四川有尚仲敏、燕晓冬、李亚伟、李元胜,山东有韩东,江苏有曹剑、于奎潮,浙江有伊甸,北京有程宝林、西川、海子,上海有宋琳、许德民、张小波,安徽有简宁、钱叶用,各地还有数不胜数的英雄豪杰。韩东的《山民》、《有关大雁塔》,于坚的《尚义街6号》、《作品第39号》,西川的《夕阳中的蝙蝠》、《死豹》,王寅的《想起一部捷克电影想不起片名》、《一点小伤》,陆忆敏的《美国妇女杂志》,海子的《亚洲铜》等等都给我留下难以忘记的印象。
  与我们这群莘莘学子相比,潘洗尘充分展现了东北特有的豪迈和匪气,大有舍我其谁的气概。那是一个精神传承但又目中无人的时代。潘洗尘恰好在此时初出茅庐,在并没有真正理解诗的真谛的时候就成为了诗人,其锋芒和张力瞬间膨胀到最大。潘洗尘的名字迅速扩散,远远超过他的作品本身,成为替大学生诗歌摇旗呐喊的重要人物。
  即便潘的《六月,我们看海去》被选入语文课本,被学生们反复诵唱,“看海去看海去没有驼铃我们也要去远方”,我却认为洗尘对于诗歌的贡献,活动远远大于作品。《大学生诗坛》的创刊,《多梦时节》学院诗集的出版,乃至一些诗歌刊物的栏目,潘洗尘极尽其煽动和鼓动之能事,不断地推陈出新,在1980年代的中国诗界,可算是殚精竭力、鞠躬尽瘁了。诗的高低优劣,本来没有公认的尺度,角度和立场不同,诗的认知和评价全然相迥。洗尘并不多产,但他明显烙着时代色彩的作品,会让我们这些同时代的人有着某种共鸣和久远的回忆。
  杨川庆进入1990年代后似乎绝迹于诗坛,十年磨一剑,潜心写起小说来。他的长篇小说《官道》在全国各地晚报上连载的时候,黑龙江政坛发生了腐败的地震,贪官们非常不争气地成为他小说题材的潜在人物。“冬天,不管有没有雪,有没有风暴,有没有远航的船,你一定要到海边走走,去看看寂寞的海,像看望久别的朋友或远方不知姓名的恋人,给海一点点微小的安慰,不要让冬日的海在孤独中感到忧伤。”《冬天,不要忘了到海边走走》散文诗的作者杨锦,一直战斗在公安战线上,虽然并不握枪,但手中的笔更有分量。现在还煞有介事地兼任中国散文诗协会的会长。我清晰地记得1985年秋,他出差到上海,见我时谈起新结识的女友面露犹豫,我便不假思索地劝他选择逃离。等我没有多久回京去看他时,仍然按以往的习惯推门而进,没想到那位知识女性正与他相依看书。我极其尴尬地傻笑,尤其那女子说杨锦已经把你的话都转告我了,当时我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杨锦对我的宽容,在于他来自草原的胸怀,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咒骂和愤怒,二十多年来他总是微笑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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