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治小县若统大国
作者:野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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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经验的干部还提出,非常时期,可以学习过去的一些行之有效的办法。比如重建家园要精神先行,要重建群众自尊自强之心。还可组织工作组下到各个重灾区,直接就地解决一些问题,把各种影响稳定的因素,消弭在基层。
区县政权是国家政治最前沿的单元,也是各项国策的最终监督执行者。按书记老吴的戏言说——除开没有国防和外交的建制,国家所有的机构都能在一个区县找到直属配置和下级。在平时,除开抓稳定和发展之外,看似并无太多要事。但是在这样天灾的危机时刻,它确实起着维护社会基层秩序的重要作用。因为它是直接面对群众面对农民的行政窗口,所有的底层冲突矛盾和困难,都要在这一层面得到化解。所以上述那些工作,看似微不足道,但却可能真是消化各种潜在问题的良方。
救灾从安定灾民入手,这是千年不易的古法。先解决民生,最后才能达到民享。小小纹江区在这次地震中的直接经济损失就达一百一十六亿,政府确实不可能完全“兜底”。因此最终还是要官民携手,才能重建家园。部分灾民有部分不健康的“灾民心态”,在举国悲悯的背景下,细说有违常情,且影响“政治的正确性”,因而在此暂不讨论。
纹江区最近提出要“重建精神”,我觉得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倡议。无论灾区抑或国家,假设人民坍塌的不仅是房屋,连精神穹窿都随之崩溃,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二十
汶川大地震的主要灾区,皆位于龙门山断裂带,也就是四川盆地的西北部盆沿山地。地震之后,科学家已经测量出盆地整体沉降,而重庆明显隆起;可见这次地壳运动的巨大力量。可是,地震仅仅改变的是地貌吗?也许站在历史长河的未来看,经此一劫,这个世界已然发生许多更深刻的变化。山川屋舍,世道人心,都可能要在摧毁和重构中经历生死蜕变。
从另一个角度说,灾区人——无论官员还是百姓,在此后若干年,都不仅生活在地质学的震带上,更多的可能是还将处于社会学的震带上。成千万的灾民,如果首先不精神自救,那即使治愈了身体的伤病,却仍未消除心灵的隐痛。而政府如果不彻查灾难中发现的许多隐疾,也很难给人民一个交待。这些问题的存在,必将对改良政治生态起到推进作用。
悲情援助这样的善举,并不足以持久保证灾民的未来,乐善好施的市民依旧还将回归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永久地捐款、送水送饭。时日稍长,最终还可能会嫌弃某些有过多奢望的人——部分人的国民性陋习,都会更加在一个没有足够福利保证的时代生活中显现出来。事实上,我们看见的一些事例,已经反映出不少人的自我弱化心态。而基层政府如果对一群广大且确实困窘的灾民安置失措,最后的结果将可能悲剧性地出现——政府拼死激情地把灾民营救出来,然后还会在一些突发的冲突中,再把他们压制下去。而那时,必将给整个社会带来新的危机。
灾民目前对国家救助的期望值太高,多数怀有诉求“赔偿”的心态。而政府多年无所不包代民做主的习惯,又多少培养了老百姓的依赖性。一旦期望和现实错位,就会产生绝望。灾后的人生本来艰难,再一旦失去自强自尊和信心,随之而来的将是高自杀率,这也对社会构成新的刺激和伤害。如果基层社会失去稳定,那意味着全国人民都要分担其社会后果。
因此研究基层政权在灾难危机下的运作和应对,检讨灾难前后的各种经验教训;从重建家园到重建基层民主和法制,真正在废墟上解放思想,探索制度创新,这可能才是上下共通的美好愿景,也才是这场付出巨大成本的灾难,留给我们这一代人的唯一财富。
最后,我借一个朋友发给我的一个短信来作为结语,这段话应该说有种残酷的意味。他说——感谢汶川地震灾区的人民,是他们用生命和鲜血来完成这次真正的拯救,让权力归向人性,让生命体现尊严,让信心获得验证。他们是天下的盐,让这个民族、这个国家、这个社会,也包括每个人开始变得更有人味,会哭泣,能感动,懂得爱,懂得好好生活。为那些死去的无辜生命和还在受煎熬的受难者祈祷。愿逝者安息,活者生还,国人都得到救赎。
野夫,作家,现居北京。曾在本刊发表散文《江上的母亲》、《别梦依稀咒逝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