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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8年第5期

废墟上的民主梦

作者:野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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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区所有警力加在一起,也不过两百来人,围绕周边所有乡镇展开梳篦式查访,也几同于大海捞针。
  一方面要严查秘访,还要在所有的打谷站派员监视;一方面还不能大规模声张通告,担心万一最后没有找到,引起灾区的大面积群体恐慌,更加难以收拾局面。警员加民兵全体出动,二十四小时挨户追索,政法委全线督阵。终于在次日得到一个邻县打来的电话,说在某处的一棵树下看见了两个类似的麻袋。“毒谷”完璧归赵,推理打电话的人,实际就是骑摩托路过堰塘村,见财起意而顺手牵羊的人。后来风闻是鼠药,还算是良心发现,假装报案电话交回了。万一他要私下处理了,这个悬案还不知要怎样折磨基层政府的心力。鉴于没有证据和后果,基层对这种偶然的窃贼,自然也无从追诉了。
  而类似的事,在基层几乎是层出不穷的。施政者稍微大意松懈,就将惹出人命大祸。假设窃鼠药者误吃毙命,乡村误传是国家赈灾粮有毒,那岂不牵出天大的冤案或骚乱。
  
  十二
  
  地震以来,纹江区已经出现了好几例非正常死亡。有的死于私搭电线,有的死于救灾车辆撞倒危墙。有的夫妻打架动刀,还有好几个农妇灾后悲观,一点口角是非就喝农药自杀。就是这些民间事故,在此刻,都要进入书记老吴和区长老许的视角。
  面对着不断涌来的救灾钱粮,面对着逐日增生的民间冲突,书记老吴和整个常委会,都难免开始有了一些困惑——在如此强大的国力支持下,重建家园肯定是指日可待的;但是“家园”绝非仅仅地表建筑的落成即告拥有,它更多的还必须是精神情感的归属,是法制礼俗和民主焕然的福地。否则,灾民即使很快迁进新居,但心灵还可能迷失在灾难的废墟上。
  南方某著名媒体标题说——汶川地震,震出一个新中国。可以说,在救灾救人过程中,社会各阶层的各种应急反应,都确实体现了胜出以往许多的“新气象”。大地的震荡确实引发了社会人心的震荡,震出了各种感人至深的场景。但是救灾之后的重建,却是最需要思考究竟该如何“重建”一个新社会的。如果重建只是恢复了废墟上的瓦舍,抹平了颓墙上的裂缝,整个社会生态的各种断层并未在这次昂贵代价的基础上得以修复,那这样的重建注定还将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针对纹江区的现状,老吴敏感地意识到并率先提出——精神重建。他们在常委会上反复论证,最后决定拟出“纹江区火凤凰重建计划”并提交地方人大讨论通过,将精神重建和物质重建相提并重,决心在废墟上打造一个浴火重生的新纹江。
  在口号繁多的中国,“精神重建”是否会成为又一个大而无当的空洞标语呢?针对在乡村社会尤其是灾区,目前确实存在和呈现的“精神危机”,究竟应该开出怎样的药方和诊案,才能真正有效地施治,这确实是一个大命题。
  如果不违心和虚伪的话,我们得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在今天的乡村社会,即便党组织依旧发展到基层村组,但是你要继续对农民高谈共产主义理想或社会主义道德,那基本属于教条主义,实难收效。乡村社会世代相传的荣辱观和礼俗法则,被当年的“社教”、“破四旧”等极左运动粉碎之后,新的价值观却一直未能建立。多年被歧视和忽略的农民权利,迫使穷人在多数时候,第一反应是经济的得失,而不是道德的损益。
  面对这样的事实,高层依旧可以高调,但是基层却需要低调地推出确能敦风化俗的有效价值体系了。一国之民,一般而言,都有且需要一个“主流意识形态”。多数国家以“国教”维系民众道德,而我们舶来的马列主义,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还是我们广大农民的主流意识形态,这实在是主持文宣和教育的有关部门可以调研的问题。
  
  十三
  
  眼前的实际情况是,拨来了救灾钱粮,农民会感谢党中央。一旦分配不均不是见者有份,部分人会骂基层政府。多数人不会去想,没有基层各级上缴的国税,哪有如此庞大的中央财政。而基层要坚持原则有轻有重地救灾而不是分红,那就要一定程度地代国受责。很多时候基层官员都在困惑,何以在社会福利日渐改善的今天,“刁民”却与日俱增了呢?有的吏员甚至在留恋“双提双统”时代,农民对基层政权的敬畏。
  书记老吴是忌讳部下使用“刁民”这个语词的。但是有些时候,他也不免在私下为人心不古而感叹。但他相信,在纹江这样的人文古镇,民风淳厚应该不会是遥供缅怀的天宝盛世。对人民稍加引导,爱心、恕道、感恩和敬畏等等美德,肯定还没有失传。古贤谓:礼失求诸野。在广大的民间,在世道人心的深处,一定还有很多真善美的种子,在等待发掘和培育。于是,区委决定,要尽快将“精神重建”的提法,落实为一系列可实施有效果的办法。
  就在这时,又有几件小事的发生,触动和深化了老吴的这些想法。
  纹江区仅仅居民(场镇户口没有农田者)所需的过渡板房,就要大约一万多套。对口援建的是天津来的施工队,他们在万家镇施工时,不熟悉情况而损坏了邻村的灌渠未能及时修复。当时正是泡田插秧的季节,受影响的十几户农家很快就结队来到了镇政府,要求赔偿他们的损失。镇书记老薛对此十分恼火——自己几锄头就能修复的小事,怎么好意思去指责人家千里迢迢赶来本镇援建的施工队。
  当然摆平这样的发难,对久历基层的官员来说并不是难事。问题是农民真的只是因为懒惰而不愿自己出工修复吗?农民其实是在对救灾中仍然存在的“城乡二元结构”方式,变相地表达不满——凭什么城镇人就可以住进活动板房过渡,而他们只能拿到一两千元钱?而这个问题,事实上又确实不是基层政权可以解决的了。
  对已经部分住进板房的金河镇居民来说,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一批居民跑到镇政府上访,他们反映某个在板房中的妇女,自己安装了空调,架起桌子天天打麻将,手上还戴着几个戒指。他们担心这样的场景被救灾的领导和外地人看见了,会影响今后对这里的救灾援助;因此他们强烈要求政府出面去干预。
  应该说,这些群众确属善意的要求;但是对基层政府来说,却又是棘手的麻烦。板房内的暑季确实很热,国家没有规定灾区人不能享受空调。她家的房屋倒塌,当然有权利住进板房;而她在自家打麻将,政府没有权利干预——除非设局赌博。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让灾区人早日摆脱阴影恢复娱乐,总比上街闹事要好。但是这样的场面,又确实会让看见的志愿者和支援队寒心,会让视察的领导皱眉,让社会公众非议。
  我们过去的政府是无所不管的政府,当公权可以随时闯进私人空间干预百姓生活时,那更是一个恐怖的社会。但眼前,政府的权力到底该插手到哪一级为止呢?如果强制干预,必然激化新的矛盾;如果熟视无睹,又必将引起学习效应,有碍赈灾情绪。两难之中,不作为也将是一种过错。而这,又岂是无需与民勘磨的部臣阁僚所能想象的困境。
  
  十四
  
  纹江区委区政府针对灾区不断冒出来的新问题,再三斟酌之后,决定在物质重建的同时,迅速推出“精神重建”方案。他们越来越深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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