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废墟上的民主梦
作者:野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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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无良策。
十九
汶川大地震世所罕见,震惊寰宇。今天的中央政府也确实实力强大,敢于解囊;民间社会也真正逐渐发育,能够慷慨。因此灾民短期困窘之后,既未流离失所,更没有饿殍填壑的现象。对于那些无端成批死去的孩子,我们除开永远耿耿痛心之外,实在看不清楚今天的法律,是否能完成对相关责任人的指控——毕竟这确实是一件难以周密举证的事。这一问题也许暂时可以抚平,但隐埋的危机肯定是长远的,还需要时间之流来冲刷漂淡。
重建——哪怕就是房屋,也还有众多难以想象的困难。政府誓言要在明年春节前,让80%的灾民住进新居,我对此并不乐观。现在的灾区,所有的建筑材料大幅涨价,买砖的车辆排如长蛇。政府的政策是——三口之内的家庭如果修成简单新居后,可以拿到1.6万的补贴。因为担心部分人先拿钱去吃喝赌博了,最后还是无房可住,所以要求建成后再给。而新修这样一个五十平米的平房,至少也需要六万左右。
多数灾民是没有大宗积蓄的,亲戚朋友也多在灾区,私人借贷都难。政府要求农村信用合作社给予扶持贷款,而灾民没有任何可资抵押的财产,事实上是缺少偿还信用的,因此也多数难得借到。再拿纹江区的信用合作社来说,其整个存款量都只有几千万,而灾民至少需要贷款两亿,同时还要取出自己的存款,那很快就会被挤兑倒闭。
目前在纹江区有施工资质的建筑队非常有限,多数开始重建的灾民,都是在废墟中扒拉断砖残瓦,自己动手一点一点垒砌。政府要求大家要修建足以抗震的有钢筋圈梁的房子,但悲苦的农民哪里去借钱买钢筋水泥来浇铸。只能苦笑着对我说——把基脚挖深了,砌的十八的墙,应该没有大问题吧。
根本的问题我认为还是地权的问题。当土改时分给了农民的地权,又在以后的合作化运动中被强行转成所谓“集体”的地权之后,农民便成为了真正的无产阶级,而且是根本没有“专政”权益的无产阶级。即使现在土地又承包给了农民,还号称永远不变,可是农民是没有土地证的,因此他也无法拿土地去抵押贷款或者自由流转。这个话题太大,只能另文专述。
眼前的地震确实震出了许多新问题。我只能在继续跟踪调查的过程中,来深入解析目前乡村社会的困境,并借此探讨乡土中国的出路。我相信,无论是基层官员还是底层百姓,都在隐隐渴望,希望在如此广大的一片废墟上,真正重新构建一个全新的乐园。那才不负那么多的逝者,不负有情众生的殷殷相援和期盼。
二十
纹江区是三国古战场,历史在这里留下了太多可资借鉴的往事。
因庞统“策蜀”而终于到手建立的蜀国,最终在治蜀名相诸葛亮的手上,还是二世而亡了。庞统祠的对联之中,还有后来文人的推许——两人有一安天下——这是对这一对策士多么高的期许和评价啊!可是下联却是无尽的哀惋——千古成双伴夕阳——即便怎样的鞠躬尽瘁,终不能挥戈挽日。英雄气短,兴亡还将怎样的频繁而漫长。“埋尽英雄芳草地,消磨岁序夕阳天。”此中的无奈和惆怅,只有那些亲历衰兴的过客,可能才会深深领会。
地震之后十几天,我再次来到纹江区白马关的庞统祠凭吊先烈。但见瓦棱倾覆,残砖遍地,陵墓也骤现裂纹了。这个清代修复的国保建筑,在支离破碎的阳光下,灰熄香冷,顿显荒芜之气。再转顾山下人家,层层废墟边上,却已炊烟又起——这是一个怎样顽强耐创的族群啊,不断茁生的求存意志,永远在坟墓和瓦砾之间岁岁枯荣。
在庞统祠的众多楹联中,我真正看出川人的恢弘和大气的,是这样一副——真儒者不图文章名世;大丈夫当以马革裹尸。这是对儒巾将兵庞统的赞誉,更多的却是对我辈犬儒的嘲讽。在这样的挽联之下,蝇营狗苟的所谓儒生,,岂能不觉汗颜。
想当年庞统屈居县令之际,无心衙务而被夺职,邻国的鲁肃都要为之向刘备保荐——庞士元非百里才也。只有放在“别驾”位置上,方能一腾“骥足”。想想人生的种种际遇和结局,很多时候实在是依违两难。
两位名臣的艰辛努力,六出岐山的最终失利,蜀汉政权还是毁于阿斗一代。时事造就了英雄,英雄却总难挽时事,这,也几乎是千古不易的命数。
成都武侯祠的名联下旬日——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这样的警言,说的是逝者,也许点破的还是来人。
野夫,作家,现居北京。曾在本刊发表文章《江上的母亲》、《别梦依稀咒逝川》、《治小县若统大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