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废墟上的民主梦
作者:野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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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到,任何巨大天灾,损毁和伤害的都不仅仅是地表建筑和生命,它也必将伤及人民的心灵。亲友失散和财产损失皆能导致精神重创,甚至于在恐惧焦虑等负面情绪之中深陷不拔,造成心理失衡,意志衰颓,精神萎缩,德行退化。尤有甚者,悲观厌世抑或愤恨发泄,对社会秩序构成隐患。这种情绪如果不及时抑制,必将成为社会学意义上的“次生灾害”。
重建家园必须先从精神重建开始;如果灾民不走出“等、靠、要”的心态,就会精神失守以致道德缺失,就无法彻底祛除灾难阴影而真正步入幸福健康的未来。而“精神重建”在此刻绝非一句空头口号,它已在各部门缜密讨论后,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理论架构和实施方案。用书记老吴的话说——这还是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为本,针对灾区群众的实际精神生活现状,结合中华民族的道德传统和现代文明的价值理念,探索创制的一套系统方案。
具体来说,他们提出了“七个重建”。一要重建自信与信念;因为经过三十年的改革开放,许多家庭艰难脱贫,然而经此一劫,很容易悲观绝望;觉得今生很难再凭老弱之力,重建小康家园。因此需要帮助他们恢复自信心,协助他们解决眼前的暂时困难,重建勤劳致富的坚强信念。
二要重建爱心与美德;突然陷入困境的少数受灾群众,利己主义本能可能一时占据上风。追求简单平均,不讲悲悯互助。因此需要宣传优秀的传统道德观念,教育和引导大家爱邻如己,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与人;仁爱宽容,和睦相处。
三要重建教化与自尊;灾难的突发性和异常性,可能引起公德力量的弱化,导致私德底线的缺失。因此要结合本乡本土的实际,引导群众树立正确的荣辱观。知耻者近乎勇,勇毅者方荣耀。房屋虽垮,人格犹立。
四要重建礼俗与伦理;中华文化命脉能够代代相承,根基在于礼仪、伦理、道德的维系。家庭是一切礼法的基础载体,因此在恢复灾民家庭生活的基础上,要通过各种积极健康的民俗形式,倡导上慈下孝、兄友弟恭、夫妻恩爱、邻里礼让、劝诫互勉等优秀的传统礼俗伦理。要建立把各种负面情绪和矛盾,在家庭、村组和社会依次消解的良性机制。
五要重建敬畏与感恩;巨灾之下,因为党和政府以及各国各界人民的救助,才能幸免于颠沛流离之苦。因此要引导群众敬畏自然,保护环境,热爱和平,尊重科学。要学会知恩感恩,以善报善,以重建家园的实际行动和效果回馈社会,报答恩人。
六要重建纪律与机制;由于个体分散的小农经济现状,兼之灾后的人员流动,导致部分基层组织涣散,能力弱化,基层民主法制缺失。因此亟需恢复秩序纪律,重建基层民主机制,维护法制威严。
七要重建光荣与梦想;人类最大的快乐是心灵的快乐,最幸福的事情是怀抱着希望去生活。因此要引导群众树立正确的幸福观,以自力更生勤劳创造为幸福。要鼓励受灾群众面对现实,不怨天尤人,不攀比自弃,走出心灵阴影,重建生命的尊严、荣耀与光辉。
纹江区的“精神重建”工程,计划以现有区镇村组四级党政群组织体系为主,完善和创新村组、社区的自治议事机构,并结合各类群团组织、专业组织、学校社团、NGO(非政府组织)以及宗教慈善团体,形成组织平台。他们要探索真正还政于民、放权予民的可能,希望在议政和行政之间,建立起一种民主制衡机制,为转换基层政府和村民自治组织的职能创造条件——这在今天的中国,依旧可谓是一种积极进步且意味深长的由“摸着石头过河”,向“造船”与“造桥”过渡的办法。
十五
其实,只要翻阅近年来的中央会议报告和讲话,不难发现时时处处都在提倡和鼓励基层,要敢于“思想解放”,敢于“制度创新”。此中究竟暗示什么,邓小平早在南巡之日原已明白说过;要学习瞎子过河,要敢于不讨论不争论。但是对于基层政权来说,如何制度创新,又确实是一个“众妙之门,玄而又玄”的命题。
多数基层政权之所以还是愿意固步自封作茧自缚,是因为担心,探索容易越轨,而越轨则要获咎。官场如雷区,举手投足之间,不定就引爆哪颗子母弹。更何况还有一些看不见的利益集团,在暗中阻碍着社会的改良和变革。 但是对于基层政权来说,一边要贯彻约束权力“和谐社会”的国策,一边要保证强化力度维护稳定的措施。两者之间,确难游刃有余。民众的诉求日甚一日,多年被压制的权利意识正在觉醒。当此之际,既不能打压,又不许放任,基层如何平衡民纷以求上下满意,实在是一个进退维谷的窘境。
在某种意义上说,纹江区的“精神重建”方案,也正是为了解困而开始的一次有益尝试。出于个人兴趣,我决定对此进行跟踪观察,我也很想知道,一个民族半个多世纪来日渐颓圮的精神穹窿,是否可能在眼前的废墟上逐渐重塑。
大龙镇的盐井村位于区境的边界,属于深丘地带。其下辖七个小组,约五百多户人家。最初国家给灾民每人每天十元钱一斤粮的赈灾救助,在重灾区是人人均有,但是对盐井村这样相对略轻的灾区,则是按实际受灾程度评选下发。政府虽然制定了评定标准,但对于广大受灾农村来说,情况依旧千差万别,十分复杂。如果由基层政权做主评估认定灾情,代理发放,则必然产生更多的干群矛盾,甚至激起群体事件。
救助钱粮好不容易评定发放之后,随之而来的还有过渡安置费200—2000元的评定发放,接着还有永久住房16000一26000元的评定补助。涉及到如此多的款项,乡村岂能不产生争议;仅有的几个村官又岂能保证处理好如此纷繁复杂的事务。完全由政府代劳,则更可能费力不讨好,引发更多冲突。
恰好“精神重建”计划,本身涵盖了完善乡村民主制度的内容。要求各村在原有的村民代表大会和村民理财小组的基础上,重新选举公示,推出一个众望所归的村民议事小组,使一批德高望重的村民代表成为村务组务议员,讨论确定一套正规有效的议事规则,参与决策乡村公共事务。盐井村经过民主推荐,每个组都选出了五个组务代表,然后再在其中选举公示,确定出五个村务议员。在讨论上述款项的受助人员和标准时,完全采取放权于民还政于民,群众的事情群众办这一措施。这些最底层的“议员”也知道发挥自己的民主权利,很快讨论出公平公正公开的救助方案,彻底避免了官民矛盾。
十六
盐井村的村民自治,可谓中国最底层治理体制改革的一次实验,其精神源头可以说是对民国年间晏阳初、梁漱溟一辈人“乡村改造运动”的承继。甚至还可以说,是对传统中国乡村礼法社会的一种恢复和更新。
他们坚持以人为本,因地制宜,尊重习俗,明确权利;用最简单实用的原则,制定合法合情合理的制度、程序和乡规民约,使得政府公权逐渐淡出乡土社会,培养村民的民主意识,完善乡村公共事务的“代议制”格局。这样的做法,确实规避了赈灾过程中的可能冲突;更重要的是,它预示着中国社会未来的发展方向。
当“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以及相应的细则,作为他们的村规民约,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