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1期

中西部

作者:星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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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两省公安,没有完成任务。
  任六与河西村的人,眼巴巴地等空了,李玉英没有回来。此案跨越中西部两个贫困省份,三年里,这一带被拐骗的妇女案件有增无减。而这又是两省公安的第一次重大合作,事先一举抓获了贩人团伙,现在案犯全部在押,无一漏网,应该说是大获全胜。但却没有料到,最关键的人质李玉英竟然没有营救出来,这真是有些荒唐滑稽。带队的老田无法向上级交待。此案明明白白,怎么会因车子误入泥潭而使一切泡汤?这叫什么理由,简直不是理由。
  两省省委听到如此的汇报,全都目瞪口呆,真是恼火。于是,再次加强警力,换了新的越野车子,下了死令,再次组织警力营救落难妇女李玉英。事先通过行政手段,给当地干部、村民施压,谁要再敢阻拦警车,就按妨碍国家公务论处。且还撤了一位地方主管治安的副乡长,又撤了南庄村的村长刘老黑。刘老黑听到撤他的消息,高兴得乐呢。八年来,他终于甩掉了头上的这个屎盆子。谁愿当这村穷村长哩!当初事情,就是欺负他刘老黑是个老实人。这回终于看出他也不老实来。看来做人就是不能太老实!
  南庄村是个偏僻的独村独寨,坐落在几十里长的一座沟梁上,离县城八十里,离乡里也有二十五里,山路崎岖,道路难行,外人很少来这里走动,深山老林味道甚浓。这一下子却成了省里的热点重点村落。在两省公安的心里,这简直就是一座噼啪作响的火山哩!
  接到县里的有关传达,石家人知道事情已经顶不住了。老二石天,也就做了蹲监的准备,还给自己打了一个在狱门里长住的包袱。却还是不肯主动交出媳妇李玉英。李玉英更是坐卧不安,身心不宁。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村人也都蔫下,当初闹事的激情,已被心里的后怕抵消了大半,没人再敢给石家撑腰,上面这次下了死令,谁再乱来,一起抓了法办。乡里还要收回捣乱人家的果木和土地。看来,事情就是等着公安那头把李玉英领走完事。
  可是两省公安,还是担心出现问题。再次开进南庄村的时候,是在夜半,这次枪都多了几支。办案人员翻墙入院,堵住石家的东屋和西屋,然后一脚踢开石天与李玉英住的房门,一下就把石天摁在了炕上,让他不能叫唤。跟来的女警察,给哆哆嗦嗦的李玉英披上衣服,又让她穿上裤子,至尾,把她带出门去。夜晚村中一片寂静,除了几声狗叫,无人察觉这一突然的行动。案子办得干脆利落,这次车子也没陷在泥里。那晚李玉英也没叫喊,更没有意甩了鞋子。她知道啥都无用了。石家老大老三,同样没敢上前。是被人用枪逼住。乡里跟来的干部,瞪眼对他俩说道:“这事,你们也有罪呢!等回头咱再查实!”
  天明时候,车子已经接近了柳荫县,解救人质工作,到此应该讲大获全胜。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是想不到的砸锅。
  
  这天,在南庄村过了三个月生活的李玉英,终于又回到了她以往的河西村。一切都像是梦,不真。那个冷风呼呼的早上,河西村人全都从门里拥了出来,候在街上,人们看着从警车里下来的李玉英惊愣不已。村人发现她白了许多,胖了许多。竟看不出她怎样地受了凌辱。任六却像一根木头,望着变化了的李玉英,显得更加痴呆。
  至此,李玉英一案应该全面结束了。它轰动了中西部两个大省,从上到下,无人不知。然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如此轰动天下的事件,非但没有结束,更棘手、更令人震惊的一幕还在后头呢。
  那是在对这伙贩卖妇女的案犯公判之后发生的。这次公判大会开得异常隆重,两省的几家电视台,又几家报纸,都给予了充分的报道。
  然主角李玉英,在这一切事件里,却并没有怎样地显得激动与感谢,她是在一种相当复杂的心情里回到了比南庄村更贫穷的河西村,她的家里还是不多一只碗,不多一个凳。她进门的次日早上,就有来要债的村人登门,还是为任六娶她的时候,该下的那五百块。而任六的答复也依然是那句李玉英听惯了的老话,说等明年吧,看看卖枣子的收成。李玉英还得靠卖干枣子过活还债,还得如此地对付光阴。这就是她的现实日月,她也只能如此。
  而老实窝囊的任六,也没有因为李玉英的回来而有任何的兴奋。兴奋的只是省市领导,只是办案的公安员们。他任六没有,他任六的脸上,反多了一个庄稼人的深深羞耻。他的媳妇是被人睡了的媳妇。这使他无法面对村人,总也抬不起头来。他日日地唉声叹气,一筹莫展地望着李玉英已经六个月了的大肚子。
  任六这个本分又经历简单的庄稼人,咋也想不通自己的命运怎么会是这等的糟糕。媳妇被人睡得让那么多人全都知道,报纸、电视上漫天漫地地给他宣扬,还有他的镜头,听说是一张哭丧的脸。他真想一头撞死在哪旮儿。
  对于被人睡了没睡的问题,李玉英先是让任六问得脸红,不好回答。后来俩人就争吵起来,任六整天撒那邪火。李玉英急了的时候,便告诉任六,她天天都是被人睡着。任六气得要死,他无法咽下这口气。村人先还对他投以无比的同情,然时间稍长,便都哧哧地笑他。说他任六窝囊,上辈子一定小鬼缠身,不定欠了谁家。
  任六终于气急,那晚,他和李玉英吼了起来,是让李玉英去要钱:“你得去要钱,要回睡你三月的赔偿,五千,最少也得五千块!”任六咬着牙,拧着一脸黑气,把声音咣咣当当地死跌在李玉英的脸上。
  李玉英脸上青青紫紫一片:“要去你去,我不去!”
  “你以为我不敢,我明天就到县上,找县长,不成就到省里。五千!最少也得五千块!”任六像一头狮子了。
  天麻亮的时候,任六一轱辘爬起来,真的做出了惊人的举动,他上县了。他再也受不了如此的窝囊。任六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一气跑到县委,闯进大门,张开那娘们儿嗓,不管见谁就嚷嚷,说:“睡我媳妇那家,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赔五千块钱过来。五千!”大意是睡了不能白睡。柳荫县委一干人,都被他的吼声惊了出来,立在楼道里。任六的凶恶与吼声把他扮成了一个浑人。人们以为他要砸啥摔啥,谁想他竟哇的一声哭将起来,蹲在地上孩子样,闹得人人心烦。
  县公安一辆警车开过来,把他拉了出去,就差给狗日的戴手铐了。有干部告他,为营救他媳妇李玉英,一省上下花了六万元不止,还动用了那么多的人力,要是说钱,他任六这辈子都难还清哩!
  任六说不过人家,好像这理儿就是他媳妇睡了也就白睡。任六蔫着回来。一路上,他望着黄白枯萎的田地,灰苍苍的天空,想到他的苦命,真想再喝一瓶棉虫剂。事情只能再喝一瓶棉虫剂!
  任六下定决心,要再喝一瓶棉虫剂。
  任六晃晃悠悠,进村进院时候,已是满天星斗了。他推开房门,突然就觉出事情不妙来。屋里空空荡荡,一下子冰凉,李玉英不在屋里。任六站了站,又慌慌地迈出腿,砸了邻居的门,邻居们都说没有看到他媳妇。他再次回到屋子,这才发现,桌上一张巴掌大的纸放得平平整整,是给他瞧哩。
  
  本都已经结束的案子,没想到又是一声爆响,晴天里炸了个霹雷。刚从县上闹腾回来的任六,连夜又跑到乡里,是再次报案,他家媳妇李玉英,人再次失踪!
  乡长老宋听到这消息完全傻了,他呆得愣住,大口吸着凉气。望着衣服不整、头发零乱、一脸怒气的任六,宋乡长于灯下仔细端详任六的模样,看他是不是那个任六,别是自家撞到了鬼。然这就是任六。老宋望着任六,不觉暗想,难道李玉英又被人拐骗了一次不成?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时任六展开手掌,像变魔术一样,变出那张纸条。乡长老宋慌慌拿过看了,只见上面几个字:“任六,我走了,咱俩死活也到不了一起。”老宋望着纸条目瞪口呆。
  事情连夜火速上报,县里市里省里电话一通忙乱。公安员们听了大惊。庆功会刚刚开过,奖金刚刚发到手里,这案中之人,怎么就会再次失踪。市县两级公安头头,不等天明,再次赶到河西村,跨进任六的家门。李玉英果真不在家里。看样,这次是她自家跑了。她咋会自己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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