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2期
黄金城
作者：陈祖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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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 童 第一次,一个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叫我一见之下就这样的动心。
我是在"唐明皇院"里随便走进他家的。
这家大妈本来并不想接纳我入屋,她耳背,又听不懂普通话。她这里又显然从不会有"外事活动",我叽里咕噜地说了通外国话---我的上海普通话于她简直就是外国话。她勉勉强强地放我入关,让我坐。可是我上哪里去坐?她家乍一看,好像是堆破烂的。桌下有几只小板凳,行,这就行!
我也不懂大妈的灵宝土话,和大妈谈话倒像采访老外。大妈家的农村山多水少,靠天吃饭。她和大伯带外孙到这里才两个月,外孙13岁了,读初二。正说着,大伯进屋了,拿了两只水果纸箱,往大妈身后塞去。大妈有几分尴尬,对大伯说了句外国话---她的话于我也是外国话。我问怎么了?原来,他们爷孙三人在这儿,粮食是从农村老家带来的,买菜么,全靠捡破烂卖的钱。
我才看到,大妈身后,是扎成大捆的捡来的破纸箱。
大妈很自尊,本来不想让我看到她家的窘迫。可我是个十万个为什么,本能地要问,虽然问的同时心里已经非常不安怕伤害了人家。
大伯比大妈话多,他问我从哪里来的?我说北京。大伯倒爽快,说:北京来的好哇,我在北京有个同学,姓孙,60多岁了。
我心里荡漾开来,漾开一池笑波。大妈一下从小板凳上站起,推他:啊呀你走!你走!人家不是要听你说,你一聊就聊"杭黑"了(灵宝话:天黑)。
我想,如果那13岁的孩子有大妈的自尊心,那孩子准有出息。
大妈说那娃有希望,他不疯,出了学校就回家吃饭,吃完饭就回学校。端进端出的(直来直去的),从来不和小孩打锤缠话(打架吵架)。
我说这屋里没电视机?她说她不叫他看电视。
我不禁又看这黑乎乎乱乎乎的屋子,看地上堆得高高的废纸盒,他们怎么过呢?想象中这样的屋子可以有老鼠出没,或者孩子长得又尖又小像可怜的小老鼠?
突然门帘一掀进来一派阳光,进来一个阳光少年。白里泛红像小太阳般的圆脑袋,长得开开的阳光明媚的大眼睛,一直笑着的温暖的厚嘴唇。黑发天生地卷曲着,长长的翘翘的卷睫毛,叫一切人工假睫毛全都失色!
他的宽厚、善良、聪明、上进,一下全传递给了我。他说话始终在微笑,他不说话也始终在微笑,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幸福、最享尽人间温暖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陈鹏飞。
你一定会像大鹏鸟那样飞的。你想飞到哪里上大学?
北京,清华大学。哦,灵宝的希望!我要给他照相。大妈说这样会不会让孩子出事,我不知怎样才能和她说明这样不会叫孩子出事。我一边说着"外国话"一边打开了相机,招呼鹏飞到屋外阳光下照相。鹏飞说,就在屋里照吧。这孩子的悟性就这么好,既不让我失望,又能体谅他外奶的心。
我让他侧面照,他侧过脸;让他往上看,他往上看;让他看窗框,他看窗框;让他对着我,他对着我。倒好像他是一直在镜头下曝光的大明星。真是金子一样的孩子,金童!
告别大妈和鹏飞,我在院子里见到了被大妈"放逐"的大伯。我说大伯再见!大伯文文地说:可以,可以。
我想,原来,灵宝还有一座金矿,在一间间平房里,在一个个学童的书包里。灵宝,黄金城!
数字化的世界是一个脑库时代。1999年11月11日,全球脑库论坛在深圳举行。11月13日,广东经济发展国际咨询会在广州召开。11月29日,数字地球国际会议在北京召开。也是11月,香港凤凰卫视中文台开辟一个新栏目:千禧脑库论坛。还是这个11月底,这篇文章写到了最后一页。等《黄金城》在哪种纸质媒体上立起来的时候,我们真的已经走进嚷嚷了半天的新千年。这篇文章的孕育,从20世纪到21世纪,历时千年矣!
〔责任编辑 杨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