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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诗歌精选之十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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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我梦中的智力是个满怀野心的新郎
我爱吃生肉,直视地狱
但我还是爱在你怀里偷偷拉动小提琴
我爱早早熄灭灯,等待
你的身体再次照亮这房间
我爱我睡去时,枕上全是李子
醒来时,李子回到枝头
我爱整夜波涛吸引前甲板
我爱喊:你会归来
我爱如此折磨港口,折磨词语
我爱在桌前控制自己
我爱把手插入大海
我爱我的五指同时张开
紧紧抓住麦田的边缘
我爱我的五指仍是你的五个男友
我爱回忆是一种生活,少
但比一个女人向我走来时
漏掉的还要多,就像三十年前
夕光中,街道上,背着琴匣的姑娘
仍在无端地向我微笑
我就更爱我们仍是一对鱼雷
等待谁把我们再次发射出去
我爱在大海深处与你汇合,你
是我的,只是我的,我
还是爱这么说,这么唱我的诺言——
我和你走得像摇船人那样
我和你走得像酒场两旁的树那么歪
我和你追小马一样向前移动的云
一条粉碎了分秒的河就此流去
我咬你时,你已不再受伤
我思念你时,你会,你还会
独我涉过的那条河中还存有你的体温
独此句死者应知——
舞会
晃动的耳环替你泄露
一个节奏渐强的秘密:
替代者已经出现
手镯的声响就是信号
手套磨擦手套
很快成为情人……
那时,我走出去,用别人的书
打我的头,用昆德拉的书
不,那时我走到哪里
变为沙子,埋别人……
向你头上撒葡萄干的男人已变丑
五月的樱桃树
却比少年走向考场时的脸还要红
从一所招待记忆的旅馆里
窗外,少年已戴着胡须匆匆走过
屋内,一个男人还在揍
比浴盆还要结实的屁股
你喊,过去的麦子就从我身上醒来
从每条胡同都有星星的那段时光……
那个时代还在继续
你不爱自己,那种意识
让男人进步
那是一个冷漠的时代
走得像个兵
一步就跨过生育的年龄
继续为黑夜运送过期的小麦
70年代的女诗人
还在占有我
抱着犁走进情感深处时的
那种哀伤……
我的角色顶着银色的天空
我的头内全是乐谱
就像在花店里做梦一样
在被子弹遗忘之前
抓住鸟的胸脯,我的晚年
只是对着一排大炮立正
但你的美,粉碎我的一切幻象……
前方的车灯
扫射黑夜中滚翻的庄稼
流浪汉从石凳上蹦起
他们要看我们收紧的心
警车如裸体捕手无声潜行
要监听我们的欢乐震动得有多深
颠簸,是我对你身体
最真实的理解,最倔强的信任……
你出现,你移动,你不动
中学时代的草坪至今仍屏住呼吸
学校操场上方气得发白的天空至今还在等
男澡堂里被震昏的虫子一一醒来……
我爱女人
我爱她们在街上横行的臀部
我爱男人,爱和他们一样
我不需要更多的
我笑时,整座城市落叶纷纷
我并不渴望结束
整夜月光如此激动
我没有敲门已惊动四邻
我早已是一种死亡
一个古老的礼拜天
苹果树下坐着成双的读书人
软化我对生活的看法
恋人的手插在彼此的口袋里
沙沙作响的树叶
让我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相爱,直到衰老
一片金色的麦田望着我
童年,从不成长
一个白发儿子从未成年
我的双眼只能是两个瞎子
同时流出的泪……
多多,现居海口。
基诺山上的祷辞(外八首)
雷平阳
神啊,感谢您今天
让我们捕获了一只小的麂子
请您明天让我们捕获一只大的麂子
神啊,感谢您今天
让我们捕获了一只麂子
请您明天让我们捕获两只麂子
寺庙
有没有一个寺庙,只住一个人
让我在那儿,心不在焉地度过一生
我会像贴地的青草,不关心枯荣
还会像棵松树
从来都麻木不仁
我会把云南大学的那座钟楼
搬到那儿去,卸掉它的机关
不让它,隔一会儿就催一次命
我一旦住到了那儿,手机就将永恒地
关闭,谁都找不到我了
自由、不安全感、焦虑,文坛上的是非
一律交给朋友。也许,他们会扼腕叹息
一个情绪激越的人、内心矛盾的人
苦大仇深的人,从生活中走开
是多么的吊诡!可我再不关心这些
也绝不会在某个深夜
踏着月光,摸下山来
我会安心地住在那儿
一个人的寺庙,拧紧水龙头
决不能传出滴水的声音
浮华
大理苍山,靠近玉局峰
一个山谷中。乔木杜鹃,每年春天
都把花粉,一点不剩地
给了一座悬崖。登高看雪的那天
我路过那里,怎么也不习惯
一座石头的悬崖,从里到外
都被渗红了,散发着浓烈的脂粉香
旁边的一泓溪水,里面则埋伏着
一群清洌的哑巴
2007年6月,版纳
橡胶林的队伍,在海拔1000米
以下,集结、跑步、喊口号
版纳的热带雨林
一步步后退,退过了澜沧江
退到了苦寒的山顶上
有几次,路过刚刚毁掉的山林
像置身于无边的屠宰场
砍倒或烧死的大树边,空气里
设了一个个灵堂。后娘养的橡胶苗
弱不禁风,在骨灰里成长
大象和孟加拉虎,远走老挝
那儿还残存着一个梦乡
一只麂子,出现在黄昏,它的脊梁
被倒下的树干压断,不能动弹
疼痛,击败了它。谁领教过
斧头砍断肢体的疼?我想说的是
或许,这只麂子的疼
就是那种疼,甚至更疼——
一种强行施赠的、喊不出来的
正在死亡的疼。活不过来的疼
隐痛
流落异乡,他们猜测着我的来历
旁敲侧击或用酒水。蚀骨的
不一定是美色,多少次在大河掉头的村庄
给我水喝的老妇人,目光慈祥
形同废墟,却又是一座氐羌人后裔
安放在那儿的佛堂。忏悔,一度从地下
升起。说出,把知道的全部说出
就可以在佛堂的门槛上
睡到天亮。我不是那个信手乱写
指鹿为马,意欲成为土司的刀笔吏
也不是沿着澜沧江,一路封官许愿的使节
睡了小国的公主,带走了酋长的珍玩
回到中土,便解甲归田
那我是谁呢?安南都护府里的
傀儡?张居正的线人?我真的说不出口
教义被修订了一次又一次;族名
改来改去;地名,汉字夹着方言
“一定要醒着,提防他。”竹楼不隔音
有人在交待我的翻译。我假装睡着了
也果然抱着一柱月光,慢慢地睡去
再也不想如此耗下去,我想
等到天亮,我将说出我的
隐痛:一个走投无路的诗人
他来这儿,只是为了走走,结果他
迷上了木瓜、芒果和月亮
尘土
终于想清楚了:我的心
是土做的。我的骨血和肺腑,也是土
如果死后,那一个看不见的灵魂
它还想继续活着,它也是土做的
之前,整整四十年,我一直在想
一直没有想清楚。一直以为
横刀夺取的、离我而去的
它们都是良知、悲苦和哀求
都是贴心的恩膏、接不上气的虚无
和隐秘的星宿。其实,这都不是真的
它们都是土,直白的尘土
戴着一个廉价的小小的人形护身符
荒村小景
一个喝醉了的人
在午后的荒街上,滔滔不绝
抓自己的头发、捶胸、跺脚
伸手去捉蝴蝶,蝴蝶一让
他抓住了虚空……
他的妻子,坐在高高的芒果树下
静静地缝补衣服,看着他
在十米外的远方,灵魂出窍,走远了
有一条白狗,带着草屑,伸着舌头
懒洋洋地走过来,不小心
碰翻了地上的凉茶。他的妻子
站起身来,又倒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