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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１世纪诗歌精选之十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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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专辑
21世纪诗歌精选之十
第一次，我失去愤怒（外一首）
徐敬亚
比大更大，比快更快
比藏起血衣的屠夫更猛地抽出刀子
尸体来不及倒，血来不及流
推倒全部积木
凶手像一阵风，与作案同时离去
我第一次失去愤怒
我第一次比愤怒还要悲伤
我亲手敲碎过的鸡蛋，全部一一重新破裂
我的嫩黄与乳白流遍了大地
比坚强更坚强的心，正在
向没有方向的方向瘫倒
比恶毒更恶毒的手，松开了
上一个时刻的全部贪图
我要扬起风沙，迷住我的双眼
我要率领上帝与魔鬼同时哭泣
长跪喘息的大地，我用叩头的方式
按住
正在翻身的怪兽
伸出所有的手
伸出所有的手，按下所有的按纽，退回去
退出每一幅屏幕，退到
前一天
退回上一个时刻
还来得及
凶手刚刚逃离，枪还热，烟缓慢升起
第一滴血涌出，它正在等待收回去的命令
月亮不要出来，早晨不要升起
翅膀在折断的大地上折断
骨头在瘫倒的墙壁里瘫倒
太阳，请退回去！
还来得及吗
角度一天天倾斜，云层中垂下一颗无力的头
血在远方一闪一闪
只隔着半步山河，一瞬千年
已经来不及了
我突然伸出所有的手
徐敬亚，现居海口。
乡音（外一首）
罗铖
伤在何处？心里竟是如此的疼痛
大地苍茫，我默默地站在人群中
像个迷路的孩子，想寻找一个怀抱
痛哭一场，让乡音穿过薄暮
我是异乡人，只想用乡音照亮黑夜
照亮黑夜中被掩埋着的每一个生命
我的伤口有多深，我的乡音就有多洪亮
因为我相信：乡音胜过泪水，回声胜过哭声
还是那个乞丐
还是那个乞丐
身着肮脏的毛衣站在广场上
像一只陈旧的垃圾桶
还是那个乞丐
一次又一次地把惊慌失措的孩子
紧紧地揽入怀中，像每一个母亲
还是那个乞丐
来回地奔跑，在小学校与广场之间
她的呼喊声急促、细碎而温暖
罗铖，现居四川绵阳。
诗无能
——写给四川乡亲
向明
面对四川那么大的灾难
你们诗人，写一首诗吧！
我说：“我现正患诗无能。”
远不如把白净稿纸，递给
那位丧子失孙的老奶奶擦眼泪
还不如把我执笔的手
拿起铁锹救出水泥块下的无辜学生
也是快七十岁的老妻
一边看电视一边擦眼泪呛我说：
“那些空口说白话的诗免了吧！
我去烙几十张饼给他们吃
缺水缺粮，活命要紧。”
才读国中的小孙子瞪着大眼说：
“汶川在四川省麫！
你们在台湾怎么送去？”
这时我们才猛醒，不但
诗无能，人也无能。
最后终于决定
捐一日所得养老金表寸心
向明，现居台北。
四川
周瑟瑟
我伤心的四川
逃难的人民跑在蜀道上
身后的青山崩溃，冒出高高的烟雾
我疼痛的四川
逃难的人民背着可怜的家当
抱着突然死去的儿子的尸骨
先是在暴雨中狂奔，好像忘记了伤悲
最后他们在一堆尸体旁坐下
开始记起他们是今年最伤悲的人
这就是我想抱在怀里痛哭的四川
这就是我愧对一世的四川
倒塌的房屋里隐约可见祖先的家训
开裂的池塘里浮现荷叶枯死的面容
人也死了
家训也无人照应了
荷叶也像四川一样满脸泪痕
汶川、北川，这些可怜的县城
映秀、漩口，这些撒满了石灰的乡村
他们是群山环抱中的孤儿
山上滚落的石头哗哗砸断你的腿
没有砸断的腿，最后也要截掉
四川的灵魂在惊恐中紧紧搂抱在一起
如果四川的石头还没从山顶滚下
老乡们，让我们一起逃向成都
周瑟瑟，现居北京。
幸存者之诗
伊沙
从废墟中获救的美女
对苦苦守候的恋人
所说的第一句话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正是一句传统的抒情诗
（如果你在这时嘲笑她为小资
肯定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而是一个空心萝卜的愤青）
从废墟中获救的少年
对救出他的军人
所说的第一句话
“叔叔，我要喝可乐，冰的！”
正是一句人性的口语诗
（如果你在这时批判可乐是全球化的腐蚀剂
你肯定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而是一个臭气熏天的知识分子）
从废墟中获救的小孩
躺在担架上未发一言
忽然向救他抬他的士兵
敬了一个稚拙的军礼
正是一句无言的行为诗
（如果你在这时将其诬蔑为军国主义教育的结
果
你肯定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而是一个在西方的政客那里讨饭吃的渣滓）
幸存者出口成诗
因为幸存本身就是一首诗
那种美好的妙不可言的感觉啊
在此失而复得的人间
除了诗歌还有什么能够与之匹配
伊沙，现居西安。
汶川的油菜熟了
江非
在电视上，我看见汶川的油菜熟了
那些刚刚开过热黄的小花的植物
它们一片一片呆在自己的田里
脖颈细小，脚踝软弱。从飞机上看
它们是那么的低矮
那么的模糊
它们住在自己的身上
沿着梯田盘旋而上
于田埂内伫立，在枯黄中静止
风吹来了，风吹过故乡低伏的身躯
在它们的身旁
是那些远处的麦子
那些被路过的风
迎面吹拂的麦子
从飞机上看，那些麦子也很快要熟了
那些成熟的麦子，也许和那些油菜一样
在等着人们的收割
但那些将要收割的人，屈身劳动的人
也许早已被谁割走了
江非，现居山东临沂。
这远不是一个与奇迹有关的日子
——致四川汶川地震中的罹难者
张子选
这远不是一个与奇迹有关的日子
仿若草原藏好马群，活着藏下心碎和伤痛
我的三声嘶喊，却没能藏住那么多人的背影
夜不黑是错的，夜太黑也是错
花开得有些疼。我哪儿也不去，谁也不等
却很想从泪水里打捞出一盏灯，多送你们一程
不忍也是一种忍，天空则是另外一种空
如果灾难也要我即刻交出呼吸和脉动，可以
但我能不能事先替你们问问：给谁和为什么
这远不是一个与奇迹有关的日子
只是，我把我平庸的生存带来世上这么久
此后却必须学会替你们中的某个亡故者，双倍
地活着
那是在拉萨哲蚌寺大法会，祈祝过天下生灵之
后
我没有哭，只是我的泪水还想在时间的废墟下
多陪陪你们
而那出自藏北的鹰群，也远比以往飞得寂静、
坚强和沉重
张子选，现居北京。
同里时光（外四首）
潘维
青苔上的时光，
被木窗棂镂空的时光，
绣花鞋蹑手蹑脚的时光，
莲藕和白鱼的时光，
从轿子里下来的，老去的时光。
在这种时光里，
水是淡的，梳子是亮的，
小弄堂，是梅花的琴韵调试过的，
安静，可是屋檐和青石板都认识的。
玉兰树下有明月清风的体香。
这种低眉顺眼的时光，
如糕点铺掌柜的节俭，
也仿佛在亭台楼阁间曲折迂回
打着的灯笼，
当人们走过了长庆、吉利、太平三桥，
当桨声让文昌庙风云聚会，
是运河在开花结果。
白墙上壁虎斑驳的时光，
军机处谈恋爱的时光，
在这种时光里，
睡眠比蚕蛹还多，
小家碧玉比进步的辛亥革命，
更能革掉岁月的命。
短恨歌
把恨弄短一点吧，
弄成厘米、毫米，
弄成水光，只照亮鲑鱼背上的旅行；
弄成早春的鸟叫，
离理发师和寡妇的忧郁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