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２１世纪诗歌精选之十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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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摆在地上。白狗移过身子
红红的舌头，一会儿，就全部汲光
他的妻子，又站起身来
再添了一碗，摆在地上
狗开始打鼾，他还在十米之外
兴奋地说着什么，用脚
踢自己的影子，用棍子抽打
自己的衣服……他多么决绝
执意地，把妻子遗忘在
十米之外的故乡
白鹳
三只白颧，一动不动
站在冬天的水田
水上结着一碰就碎的薄冰
稻子收割很久了，冰下的稻茬
渐渐变黑。它们身边
是鹳的爪子和倒影
寂寥而凄美。水田的尽头
白雾压得很低，靠近尘世
三棵杨树，一个鸟巢
结了霜花的枯枝，在冷风里
一枝比一枝细，细得
像水田这边，三只白鹳
又细又长的脖子里
压着的一丝叹息
穿着袈裟的江
美丽的伊洛瓦底江
流经密支那、八莫、瓦城和仰光
这些后起之城，用它的通道
把一代代克钦人、景颇人和土著
送往天堂。埋葬人类的大江
缅甸人说：“她秘密地处死你
又让你感到她的优雅和高贵
又让你觉得，被它吞噬
乃是一种荣光。”他们说的是伊洛瓦底江
一条穿着黄色袈裟的大江，像一面
带状的、流动的镜子，人们用它校正
诵经时的词义、音调和口形
孟加拉虎因它而具有了菩萨心肠
僧侣的队伍行走在岸上
怀中经卷，被血汗泡软，预示了
一个王国庞大而华美的哀伤
雷平阳，现居昆明。
消逝（外五首）
黄灿然
就在我眼前，山上那片树林
枝叶如此清晰地晃动，在风中，
每一瞬间的姿态都不一样——
那不是不一样，那是快速地消逝。
母女图
那对母女坐在公园的长凳上谈心，
隔着一个空位。她们放松地靠着椅背的姿态，
她们闲闲地聊天的姿态
给了我这颗近来不胜忧烦的心多少的安慰，
虽然我知道，我知道，她们可能
非常可能是在互相安慰。
果实
平时我都是在下午的阳光中
坐在茶餐厅外远远凝望你，
看你枝叶翻飞。今夜，为了散心
我过了天桥，来到小石路上，
坐在你的与夜色一样暗的浓荫下。
我真的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在你的繁枝茂叶下，在杈桠间，
在粗壮、潮湿的躯干上
有这么累累的果实。
你的甜蜜，你的脾气
当我从你的甜蜜里出来，
走在大街上，看见来往行人的正面和背影，
看见他们在阳光中而不知道自己在阳光中，
在蓝天下而不抬头望望蓝天，
我就想
我为何这么幸福，
而他们这么可怜和忙碌。
而当我从你的脾气里出来，
走在大街上，看见来往行人的正面和背影，
看见他们在阳光中而不必知道自己在阳光中，
在蓝天下而不必抬头望望蓝天，
我就想
我为何这么可怜，
而他们这么幸福和忙碌。
形象
我看见整个人类的形象
是一个委身屈膝的顺从者，
而诗人、艺术家、英雄
和所有不屈不挠者，
是他头上的短发
在风中挺立。
相信我
就像你一定会有过这样的经历：翻看
一本有人说他深受感动的书，或任何一本书，
但你没有状态，看不下去，只感到昏昏欲睡，
但有一天，当你充满生机，充满感觉，充满
理解和同惰，你会从同一本书，或任何一本书
读出生命的悲欢，并感到周身灵气流转。
你身外的大千世界也是这样，一片风景，
一块招牌，一棵树，一个公园，甚至一个个人，
也像一行行、一段段死文字，只有当你充满生
机，
充满感觉，尤其是当你充满爱的力量，
你才会领悟，并相信我，并像我一样
为一块石头或一个不认识的人落泪。
黄灿然，现居香港。
针与世界（外九首）
张伟栋
针状的落叶无边地落下
针状的雪无边地落下
针状的眼泪无边地落下
它们比针还要尖锐
哦，世界，无比地辽阔，它被穿透却看不到溃烂
的伤口。
只有——
针状的落叶无边地落下
针状的雪无边地落下
针状的眼泪无边地落下
它们比世界还要持久
往事
穿灯芯绒长裤的小女孩，穿白色T恤衫的小女
孩
戴A字棒球帽的小女孩，喜欢左手腕上包着手
帕
被人欺骗了，就在那里留下一道暗紫色的伤疤
要是我们在那个夏天的游乐场再相会，不知道
她愿不愿意再听我说：“请你喝一杯珍珠奶
茶。”
地狱一景
空虚与痛苦，惩罚着这里的每个人
长久的时间，使他们的心变得狭隘
像苦杏仁滚动在坚硬的核里
我没想到，世界遗弃了这么多的人
他们站在齐腰深的冷水之中
被锋利的钩子，穿过皮肉吊起
投入到高温的火焰，不发出一声叫喊。
序曲
我不会怀疑——
冬日蒙霜的玻璃，切·米沃什
幸存的人，手里握着空的瓶子，痛苦
宽阔的平原，被收藏在印刷的文件里
矿井依然只运送出煤石，深的黑暗与深的亮光
世界从未失去。
遗忘
时间从未原谅那些衣衫单薄的人
而我善于遗忘。
那个在冬天自杀的人，留下了孩子、妻子、书和
遗嘱
那个在秋天自杀的人，只留下了债务和灰烬。
他们也在遗忘我，
谁也没有坚持。
他们只用了几分钟
而我要用掉一生。
我因此记住了时间的两种特性：
一种是水，一种是火。
11月7日，大雾
现在，大雾被灯光驱赶，几个青年
走进卧室，呼吸着雾气，已是
浓重的浅灰色，几年后
他们呼出铁锈般的残余。
草坪上，大雾驱赶着行人
赤裸的毛孔，饱吸着水汽，也吃掉它
雾水越吃越多，他们用脚和身体穿过
草地和树林，已迅速地合为一体。
紧接着，一道明亮的电光
突然照亮课堂上的沉闷，埋头的青年
惊慌地吹落镜片上的雾气，被压在
更深的雾里，疾驰的救护车，在楼下开过，
他们侧耳倾听了很久，
他们草草地收拾了大雾中的狼藉
他们为电话中的祝福而惊喜
比起从前的一天，这个夜晚是这样平淡无奇
到来
清晨还未开始，黎明就来了
在窗下的草丛，那些男生对着高墙喊英语
那些女生默默地记诵
而那些光线正把他们变成岩石
他们坚强的心
他们冷漠的目光
使一场大雾提前到来
诗歌
我祈求那些未完成的诗
当思想被虚妄的理智所榨取
它使我们认识到每个人都有一个心脏
每个心脏里有着一小块儿蜂巢似的黑暗
雪地上的花，比一场暴风雪更有力
它并不给人以安慰
它不负责清理修辞的痛苦
它像矿井，源源不断地运送出幽暗的真理
但随时像崩塌的矿石吃掉我们
你的诗中将有一轮布满弹孔的月亮
它同时照耀着城市与废墟
晚班地铁
晚班地铁穿过夜晚中的夜晚
那些人头，在车厢口的黑暗里
摇晃着。
用不了多久，它就变成早班地铁
从窗口，把黎明中的黎明
吐出，然后吃掉
过程
一开始我喜欢有限的事物：冬天的冰块儿、铁
轨、矿井
烟，两次我从肺叶中缓慢的吐出
我在世界之中寻找世界
当遗嘱和书反复论证着不值得过的生活
铁路如蛛网开进繁华的省份
我深深爱上所有事物微少的部分，爱之中的渺
茫
张伟栋，现居北京。
纽约2006
翟永明
一、下城：布鲁克林的桃花
布鲁克林：我寄寓的临窗
盛开着一树桃花
鹅毛大雪扑打着它
风吹着它产生许多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