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天涯近
作者:东 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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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看着我像看他手里的一份需要研究的新项目报告一样,看了良久说,气色不错,人也有精神了,是不是谈恋爱了?你的恋爱可不能像你那些同学一样随便谈,你要和爸爸说,爸爸帮你把关,你应该找一个和咱们家身份差不多的,一是可以强强联合,有利于你将来的发展,二是只有地位相当的人产生的爱情才是可信的。我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父亲的嘴巴,我在心里说,收起你那套破理论吧!
我又重新浸泡在酸腐的空气里。我那睡得像死狗一样的睡姿也留在了丰雨顺风雨飘摇的破楼里。我的继母马丽又开始在她的嘴上涂上鲜艳的口红,开始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提东西,然后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尖声呼喊玉儿一趟趟地上楼给她评判哪一件好看。喊完了玉儿喊张妈,喊了张妈喊做饭的老路。她开始穿着崭新的衣服整天坐在客厅里。我的父亲尽管回来了,但很少到她的房间里去,客厅是这座楼里最佳的观察点,抬起头可以看见三层楼的任何一个房间。她坐在那里,拿捏着她的声带把话说得跟港台片里的小姑娘一样。玉儿悄声对我说,你继母马丽跟换了个人似的,温柔多了,和善多了。我笑着哦了一声,可怜虫。玉儿睁大眼看着我问,你说她可怜?我说,是的,你可不要把自己变成她。玉儿说,我才不会呢,我又不是傻子。我说,奴隶比傻子还可怜。玉儿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看着远处的破楼。我想告诉她丰雨顺现在就不是奴隶。可已经三天了,丰雨顺对我枕头下的两千元钱并没有半点回应。
我盼望着丰雨顺能够给玉儿打来电话,盼望着。很久以来,我的脑海里第一次有了盼望这个概念。我对自己说,他不是那种人,他会来电话的。一天又一天。十天过去了。我渐渐地懊恼起来,恨自己为什么非要想法子去破坏丰雨顺的形象。我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难道是我根本就不相信他的快乐?不相信他的品质在金钱里的硬度?我被这个问题折磨得无法安眠。虽然家里面没有了父亲的吼叫没有了继母马丽的咒骂,我依然无法睡得像条死狗一样。
这天我正和玉儿说话的时候,我的继母马丽敲响了我的门,她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指着玉儿说,驴儿,电话,客厅。玉儿看了我一眼不相信地说,我的电话?我继母马丽把她鸡血红的嘴唇撇了一下说,男的。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我想到了丰雨顺。玉儿出去接电话,我的继母马丽侧了侧身让过玉儿,她花花绿绿的躯体依旧站在门口,把眼睛在我的床上和沙发上扫来扫去。我知道她龌龊的眼睛在寻找不利于我不利于玉儿的证据。我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她说,马丽你老了,老得都变形了,变得跟母夜叉一样。马丽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气急败坏地说,我知道你恨我,你也不用这么挖苦我,我老不老跟你没关系,你再这么没有礼貌看我不告诉你父亲,打断你的腿。马丽说完,砰的一声把我的门摔上。这是我成年后第一次正面顶撞我的继母。看着她伪装起来的风平浪静的脸重新破碎,我蹬了蹬她幻想着要打断的腿。
不一会儿,玉儿进来掩好门低声说,是你那个破楼里的朋友,嗓门那么大,还问是不是银行,你怎么把家里电话留给他了?老板从不允许我们把家里电话告诉外人的。当然了,你不一样,你是少爷。我不耐烦地说,又来了,告诉我他说什么?玉儿的脸红了一下说,我是为你好,当然也是为我自己,还不知道你继母马丽会怎么编排我呢,你听她那口气,驴儿,电话,客厅,男的……玉儿看我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她,知道我不耐烦了,赶紧打住说,他说你有两千块钱忘在枕头底下了,昨天晚上下雨,他怕雨打湿你的床才发现的,问我你的地址,我说具体地址我也说不清楚,我明天过去拿。我的心怦怦怦地跳跃起来,我对着玉儿笑起来。玉儿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你笑什么,我认真地说,你应该离开这里,不要再当保姆,找份正当的工作,找个像丰雨顺那样的人。玉儿撇撇嘴说,他那样的,给我我也不要,跟着他会穷得连裤子也穿不上。从我成为丰雨顺的邻居,因为和玉儿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我把玉儿几乎当成了可以说话的朋友,我以为玉儿是有救的。我挥挥手,赶走玉儿。这一夜,我只醒来过一次,我把那个淡紫色的上面开满了白色小花的圆柱形枕头塞在脖子底下,不多一会儿就又睡过去。
我父亲突然告诉我说,已经为我办好了去澳大利亚留学的手续,一个月以后动身。还说,我走以后,就把玉儿辞掉。你不在家里就用不着她了。我看着我父亲探究的眼神说,辞掉好,早该辞掉了。我父亲眯了下眼睛,我知道他在研究我的心思。见我冷冷地盯着他,我父亲犹豫了一下说,不要怪爸爸,爸爸是为你好,她配不上你,她只是一个打工的,人倒是比较机灵,长得也还可以,可她配不上你,配不上我们家,我从不反对你有性生活,但恋爱娶妻生子就要慎重了。我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父亲,狠狠地盯着。我父亲说,你不说话是对爸爸有成见?我哼了一声,说你辞掉她是对她的拯救,她人还不太坏,不过再在咱们家呆下去就会保不准了。我父亲说,你这孩子怎么最近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一个月转眼就会过去,想一想就要离开的城市,除了丰雨顺我竟然找不出任何一个别的理由来留恋。尽管在这个城市里我还有三个姨妈,两个舅舅,一个叔叔,一个大爷,三个姑姑,一大堆堂兄弟表姊妹。我又回到了那座破楼。丰雨顺正和几个人往楼上抬一张双人床。丰雨顺看见我,在裤腰上擦了擦手,然后使劲攥着我的手摇晃着:这么巧,我还琢磨着再给你表姐打电话呢,我下星期天结婚,你一定来!我说,好,一定来,你告诉我在哪家酒店,到时我直接去。丰雨顺嘿嘿一笑说,我已经说服你嫂子不搞那些花花样子,就在这里,几个朋友乐呵乐呵就行了。跟家里就说在城里结了,跟她家里就说,回我们家结了。我由衷地说,嫂子真好。丰雨顺笑着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说,不好我怎么会追求她。好像那唇上沾了蜂蜜一样。
星期天,一大早我就叫上玉儿去帮丰雨顺迎接新娘。我从父亲的公司里要了辆白色的皇冠,还订做了一个大花篮。丰雨顺围着那个巨大的花篮转了好几圈,然后紧紧地拥抱我说,大宝,有你的这个礼物,我和你嫂子的婚礼就完美无缺了。你嫂子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把她迎娶进门。我说,这不算什么,只要你快乐就行,我表姐还开来了车,白色的,代表白头到老。丰雨顺跟我到楼下看着玉儿开来的车说,车就算了,朋友们已经接她去了,不远,就在山后面她宿舍里。我和玉儿顺着丰雨顺的手指看去,只见七八个人走上坡来。其中一个人,做了个暂停的姿势,一行人便站住了。那个人又朝着丰雨顺做了个手势。丰雨顺急忙回身招呼在楼上的两个人。那两个人扛着两根竹竿,竹竿上面缠满了鞭炮。他们一起跑去。我和玉儿也跟着跑起来。到了坡上,丰雨顺跑到他的新娘面前。那个朋友说,不着急,不着急,站好了。丰雨顺乖乖地往回退了一步,站好。那表情特别像我们小时候上台给领导献红领巾。朋友说,丰雨顺,安文文,天地作证,你们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