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天涯近
作者:东 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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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和对方终生相守,彼此疼爱,相依为命么?丰雨顺说,愿意。安文文说,愿意。朋友说,声音太小了,天和地没有听见。再说一遍,愿意么?丰雨顺和安文文大声说,愿意!丰雨顺先抬头看了看天,又低下头看着他的新娘。他的算不得漂亮的新娘。丰雨顺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眼泪。朋友说,鞭炮齐鸣,锣鼓合唱!丰雨顺背起安文文向破楼走去。
我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面,看着用自己的脊背迎娶新娘的丰雨顺,看着趴在丈夫脊背上的安文文,我的眼里突然湿润了。玉儿见我落在后面,停下来等我。我对玉儿说,看见了么,这才是爱情,多么感动人,你应该找一个丰雨顺这样的。玉儿把目光望向破楼说,贫穷就像一只耗子,它会把爱情咬碎的,把生活咬碎,谁知道他们的爱情在贫穷里能存活多久?我愤怒地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玉儿的乌鸦嘴。玉儿见我生气了,忙说,我没有半点诅咒的意思,贫穷真的很可怕。我的眼珠子感到了秋的凉意,泪干了。
我继母马丽和我父亲面对面地坐在客厅里。这是个看起来好像很温馨的场面。我继母马丽对着我露出了虚伪的笑容,恶毒,得意。昨天玉儿告诉我,她曾听见我继母马丽在电话里对人说,我才不管他呢,他愿意怎样就怎样,他反正也从来没把我当母亲看,我也用不着尽那个义务,我喜欢看他慢慢地颓废下去,变成一个废物。玉儿说,你出国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给你继母马丽看看。我父亲说,马上就要出国了,该找些资料看看,了解了解,就你这个样子,我真担心你到了澳大利亚连饭也吃不到嘴里。我继母马丽说,叫我说干吗又费钱又找罪受,孩子就是在家里最好。我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她,我父亲也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她。我父亲说,你回房去,我要和孩子说几句话。我继母马丽夸张地晃动着屁股上楼去了。我父亲说,干什么去了?我说,帮一个朋友结婚了。我父亲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泽说,噢,你哪一个朋友,我认识么?我用讽刺的口吻说,你不认识,他是一个穷人,和你的地位差得太远,是用自己的背把老婆娶回家的人。我父亲站起身来转了一圈又坐下说,我和你母亲当年也和他们差不多。那时候,你大舅用推车推着你母亲,你母亲穿着花棉袄坐在棉被上,车子的另一边放了一块大石头压着。唉,转眼你都二十岁了。我父亲拍着沙发扶手,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我看着我的父亲,我的心在鄙视他,我在心里说,你还有脸提我母亲,你背叛了她!你害死了她!我父亲收回目光看着我说,我知道你一直在为你母亲的事恨我,我知道这件事情给你造成了伤害,所以我一直在努力补偿。我的眼睛里又有了泪水,我忍住眼泪,突然决定告诉他他把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他说,你知道么,我每天都生活在厌倦之中,你不是总担心我恋爱么?我告诉你吧,我永远不会爱上别人,我的脑子里永远存在着你和马丽那一幕,我痛恨这样的事情!我是个废人,你和我继母把我变成了废人!
我第一次看见了我父亲发抖了!他骄傲的总被虚荣的女人们惦记着的嘴唇抖动着,眼睛绝望而惊讶地看着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条骄傲的濒死的鱼。他半天才回过神来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那时只有七岁,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抱住自己的脑袋,他肥胖的十个指头在染过的稀稀拉拉的头发中痉挛着。
就要走了。我的心飘飘忽忽的,人也飘飘忽忽的,总觉得像在梦里一样。我决定再到母亲的坟墓和丰雨顺的破楼去看看。我先去看了看我母亲。我从母亲的坟上抓了一把土装在小瓶子里。我去找丰雨顺,丰雨顺和安文文都不在,我从门缝里看见他洁白的床单,床上方的墙壁上挂满了成束的干玫瑰。我父亲在我离开家门的时候说,大宝,你相信爸爸是爱你的,爸爸会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到了国外经常给我打电话,有什么要求就说。我指着丰雨顺的破楼说,不许改变它。为什么?我父亲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他是我朋友的家,你不能赶走他。我父亲皱了下眉毛,艰涩地蠕动了一下包裹在肥肉里的喉结,像一个扁桃体脓肿的人咽一口唾沫。做完这些动作,我父亲说,好,爸爸答应你,爸爸不惜破坏一个大的发展计划。我继母马丽用嫉妒的眼睛看着我。这一刻,我感觉她的眼珠子上长满了锋利的铁钉,让每一个从上面经过的人都血肉模糊。
在澳大利亚,最初的新奇过去之后,我的生活重新陷入令我厌倦的灰色的轨道。我的英语考试一而再再而三地过不了关。我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租住在一栋私人别墅里。别墅的主人去周游世界了。我们常常整天埋头大睡,晚上到酒吧和夜总会打发时光。学校成为我们的一个远房亲戚,偶尔地过去探望一下。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我开始感到绝望。感觉到头疼。和我不同,我的两个伙伴,他们寻觅到了令他们沉迷的游戏。每天夜晚,他们都会带着女孩子回来,金发的,黑发的,红发的,他们在房间里搞出惊天动地的动静。我的头疼就是从他们带回女人开始的。听着他们身体撞击的声音,我的头开始疼痛,出汗。我以为永远地扔在了万里之外的妖魔从此又缠上了我。这时,我才发现我忘记带淡紫色的上面开满了白色小花的圆柱形枕头。我半夜醒来的时候,被同伴做爱的声音弄醒的时候,我的脖子底下空落落的不舒服。我曾经把衣服枕头书包被子塞在下面,但这只能让我焦躁不安,让我的头更加疼痛。我开始怀念我的淡紫色的上面开满了白色小花的圆柱形枕头,怀念它的柔软光滑。开始怀念住在丰雨顺的破楼里的那段日子,那令人难熬的闷热,那带着野花香气的空气。在那座破楼前面有一大片土地,长满了各种野花,丰雨顺说那里曾经是饲料厂的晾晒场。想念丰雨顺脸上黑乎乎红彤彤的快乐,那快乐像包裹在纱布里的水一样从人的皮肤上眼睛里嘴唇上牙齿上渗出来。我知道丰雨顺也一定会和安文文做爱,他也会赤裸着身体和安文文纠缠在一起,可是,每当我想到这个问题时,我的眼前就会快速地跳跃出丰雨顺含着热泪拥抱着安文文,仰头对着天空说,天地作证,我不能给你富贵,却能给你一生一世的爱。这曾经让我热泪盈眶的爱情是否顺利,是否完整?是不是真的像玉儿说的,已经被耗子咬碎了?我只有想到丰雨顺想到那座破楼时,我的头痛才会减轻,有时甚至会停止。我开始不停地想念丰雨顺的脸,丰雨顺的快乐,丰雨顺的婚礼,丰雨顺的家,丰雨顺那被安文文洗得洁白的床单,那些成束的挂在墙上的玫瑰。
我们的花园里乱草丛生。我对此感到奇怪。同样是荒芜的土地,丰雨顺的破楼前却开满了令我欢喜的野花,夜里,睡梦中我会闻到花的气息。澳大利亚荒芜的地上却是杂草丛生,草甚至达到了我的胸口。我们谁也懒得去管理花园,尽管主人的割草机就在杂物间里放着。爱整洁的澳大利亚人生气了,他们的气生得很温和,没有咆哮,没有咒骂,没有批评,他们组织了几个年迈的老头老太太到我们的花园里除草。他们说,我们不是为中国人除草,我们是为我们的环境除草。我躲在屋子里不敢看他们,我的脸有那么一刻钟红了,我想那颜色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