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天涯近
作者:东 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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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丰雨顺脊背上热泪盈眶的新娘。玉儿不知什么时候挤到我跟前说她今天专门请假来看婚礼的。她想看一看全市最富有的新娘到底有多漂亮。新娘的婚纱和玫瑰铺就的路让玉儿热泪盈眶,玉儿说,太美了,太美了,这是所有女人的梦想。我悄悄地离开我父亲的演出场地,往破楼走去。不知回家安葬父亲的丰雨顺是否已经回来。丰雨顺的家里没有人,我透过门缝看见他洁白的床单和九十九束干玫瑰。我靠着他家的门坐下。我没有地方可去,到处是我父亲的客人。我睡着了。我看见我父亲和他新娘的玫瑰路,那些可怜的玫瑰,被众多的脚踩碎,碎成血一样的泥浆。我继母马丽那昂贵的意大利皮拖鞋在上面疯狂地揉踩,带着血一样的泥巴朝我扑来。我的腿被她使了魔法,一下也动不了,就在我即将被抓住的时候,我的母亲朝我跑来,她喊着我的名字,大——宝——,大——宝——。大宝,大宝你醒醒。丰雨顺摇晃着我。丰雨顺翻箱倒柜地找红糖冲水给我驱寒。他说,春寒料峭的季节最容易受凉。我抱着他掉了瓷的搪瓷缸,大口喝红糖水。
我说,我父亲结婚了。
丰雨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
我说,你父亲的事办完了?
丰雨顺点点头。
你母亲还好吧?
还好。
你儿子怎么样了?
省城里的医院也去过了,就是自闭症。
你今天才回来?
不,回来三天了。
可你这床好像还是那天的样子。
我就坐在这里,我不敢躺到床上,我怕我一躺下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为什么?嫂子呢?
丰雨顺皴裂的手捂住了眼睛,久久不语。
出什么事了?我试探着问。
我打了安文文,她因为安葬费和我姐吵起来,我动手打了她,她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留下纸条说,她走了,不让找她,她对不住我,给我生了个傻儿子。我这三天里贴了四千多份寻人启事,她没带钱,她吃什么?喝什么?她住哪里?人们会帮助她么?会不会上坏人的当?丰雨顺哽咽着,整个人抖得如同风雨中的草。
丰雨顺的快乐碎了。
丰雨顺的爱情碎了。
丰雨顺的生活碎了。
被贫穷的耗子咬碎了。
我默默地离开丰雨顺。我回到家。我的父亲已经搂着他的新娘睡去。我躺倒在我的床上。那条可怕的章鱼醒过来了,它的爪子疯狂地搅动着我的脑子,它狂喊着,去死吧!去死吧!人活着真是没意思!没意思!我抱着我的头,即将裂开的头。没有办法。没有任何办法。慢慢地,那声音控制了我。当刀子切开我的手腕时,我的心里有了一种轻松,一种投降的轻松。我把自己平放在床上,在我的脖子底下塞上淡紫色的上面开满了白色小花的圆柱形枕头。我把我的手腕搁在床沿上。我的鲜红的血,滴,滴,答,答。丰雨顺的父亲说,那个可怜的孩子,血从眼睛鼻子耳朵里流出来,滴滴答答,一整夜。我不知道我的血是不是能够流一整夜。我这么想着,睡去。像条死狗。
我的父亲抱着我哭泣。我新继母的眼睛仇恨地盯着我。银行行长的女儿。刚刚离婚又结婚的女人。我的血管已经被医生接上。别人的血在里面缓慢地流淌着。我的父亲说,我已经让张妈去叫你的朋友了,你最好的那个朋友。
丰雨顺坐在我的床边说,你哭一场吧,哭出来就好了。我说,你别装了,人活着没什么意思,你父亲死了,妻子跑了,儿子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丰雨顺看着病房的窗户说,人在灾难和挫折里可以哭泣但不能放弃,我相信安文文还会回来的,等她的心静下来,等她认识到我们的儿子虽然把自己封闭在孤独中,可他仍然需要母亲的呵护,等她原谅了我,她会回来的,回来和我一起带着儿子去治病,哪怕希望小得跟头发丝一样。我说,哦,没有人需要我,除了我妈妈没有人真正爱我,我活着没有意思。丰雨顺沉思了一会儿说,不,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不是已经说服你父亲建工厂,让我那些失业的同事重新上岗了么?这些人都会感激你,你还帮助了我,没有你,我和我爹就见不了最后一面,那样就会有遗憾在我的心里,令我难受。我坚信你是那种良心和社会责任心一起生长的人,一定会有非常多的人爱你,到那时,你的快乐就会多得装不下!起来,我们去看看太阳,苏格拉底说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初升的太阳,橘红色的光芒温暖地包围着我们。丰雨顺痴痴地看着。他说,有人说太阳是从天堂里来的,是天堂的使者。我说,你相信有天堂么?丰雨顺说,相信,我觉得天堂就是灵魂最终栖息的地方。我说,那我母亲一定在天堂喽。丰雨顺说,太阳就带着你母亲对你的希望——希望你快乐!
看着太阳。
我的眼泪流下来。
[责任编辑 程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