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天涯近

作者:东 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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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像我继母马丽的嘴唇,鸡血的颜色。我曾经想到过除草,可是,我的腿已经变得无法主宰,它们不愿意挪动,哪怕半步。我想我的脑子被疼痛折磨坏了,已经不管用了,管不了我的四肢,什么都管不了了。
  我有一个丰雨顺办公室里的电话。在我走之前,丰雨顺给我的。丰雨顺没有手机。他的电话就写在我的护照封皮里。我曾有好几次,拨下了那个号码,在我头痛的时候,在我想念他的时候。每次,都在电话拨通之前挂断,我不知道自己该对他说什么,我更怕听到丰雨顺说,他的爱情被贫穷的耗子咬碎了,他的快乐消失了。我知道那条可怕的章鱼,会重新挥舞着它可怕的爪子寄宿在我的脑子里。我父亲平均每周来一次电话,都是些令我厌倦的话语。每次接他电话的时候,我的眼睛就会变得跟死鱼一样,我用我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我的脚尖,隔上一两分钟回应给他一个字,嗯或者噢。慢慢地,我父亲变得着急起来,他已经听说很多留学生得了性病回国,他怕我得了艾滋病,那样他就没有儿子了,就没有接班人了,在他老了的时候,他的财产就会被别人拿走,那等于是拿刀子一点点地割他的肉。他会经受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凌迟而死。我父亲不相信我没有爱的能力,他认为我到了国外就会有了。他甚至在电话里和我试探着谈中国男人驾驭不了外国女人的话题。我知道,他到国外的时候,肯定驾驭过外国女人。然而,不管他说什么,我都用我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的脚尖,隔一两分钟给他一个字,嗯或者噢。
  一年半以后,我父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看着我惨白的脸色,我瘦弱的肢体,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决定带我回国。他说,看来马丽说得有道理,真是又花钱又受罪。说到马丽,他突然停下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马丽死了。什么?马丽死了?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像一块被脚尖踢起的石子,往上跃了一下就落下了。我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他。我父亲说,肝癌,很快,发现没多久,就死了。我说,家里该安静了。我父亲说,是的。我父亲突然抱住我说,孩子,跟爸爸回去,我们重新开始。我跟随我父亲上了回家的飞机。我不知道没有了继母马丽,我和我父亲之间是不是能够重新开始。我跟他回家,是因为我意识到用不了多久,那条可怕的章鱼就会苏醒过来,会把我的脑子搅得一塌糊涂,把我的脑子搅碎,让我的脑汁流在澳大利亚肥沃的土地上,滋润着那些可怕的荒草,疯长。
  破楼依旧。
  四周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只有两种脚印通向丰雨顺的宫殿。完整的宽厚的,丰雨顺的;分为两截的,安文文高跟鞋的。我的心咚咚地跳起来,欢快有力。我知道我的心只要跳起来,我的腿就会活泼起来,我的四肢就会听话,那可怕的章鱼就永远不会钻进我的脑子里。
  安文文抱着她的儿子,一个结合了父母五官的优点的漂亮孩子。丰雨顺弯着腰在炒菜。看见我很是有些惊讶地揉了一下眼睛,说,我没看花眼吧,大宝兄弟?他把菜铲子啪的一下撂在锅里,手在裤子上擦了一把,双手握住我的手说,真是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从国外回来了?他把我按在床沿上,转着圈地找烟找打火机。我不抽烟,他就自己点上了,转头对安文文说,你还认识吗,我大宝兄弟,就是送咱们玫瑰的。安文文的脸一下热情起来说,你看我们保存得多好,前几天丰雨顺还和我说,等儿子长大结婚的时候,我们当礼物送给他呢。我抬头看见那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在丰雨顺和安文文的墙壁上,被分成束用塑料纸罩着,整齐地倒挂着,排列着。
  丰雨顺看着我苍白的脸说,瘦了,比走的时候更瘦了。我说,生活不习惯。丰雨顺说,我现在的厨艺练得很可以了,你在这里呆一段时间,我给你调养调养。安文文笑着说,你看他把我们娘俩都调养得跟难民似的,你可千万别信他,你尝尝就知道他的手艺了。丰雨顺说,你不是经常夸我来着。安文文撇嘴笑着说,我那是顺毛驴,表扬你让你多于活。我们三个人都笑起来。丰雨顺笑得最响,他粗犷有力的笑在安文文的清脆我的虚弱里如同架子鼓的震颤。只有丰雨顺的儿子冷冷地看着我们,不言不语。他多大了?我问。安文文说,十个月了。丰雨顺说,儿子,叫叔叔。他的儿子依旧冷冷地看着我们。他怎么不喜欢笑?我怜悯地问。安文文说,全家的笑都让他爸爸笑完了,这孩子可不听话呢,特拧。闹起来怎么也哄不好,还偏食,只吃饼干。丰雨顺笑笑说,我儿子很深沉,长大了可能会成为诗人。我问,还写诗么?丰雨顺说,写,少了,有孩子后,时间太少。安文文笑着说,他不写我可不答应,我还指望着他成为大作家呢。丰雨顺说,你嫂子特支持我。
  家里重新装修过,沙发家具以及墙上的挂画都换了。我继母马丽的房间改成了杂物间。以至于张妈经常唠叨,拿点东西太费劲了,楼上楼下的跑。只有我的房间保持着原样,父亲的房间从楼上搬下来和我的挨在一起。我在进门的一瞬间,想到父亲在澳大利亚拥抱着我说的那句话,我的心脏疼痛起来,以至于我的眼泪差点掉了出来。可是,当我坐在客厅的新沙发上,我发现马丽的身影依然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她被痛苦咬碎了的面容,她钉板一样的眼珠子,她的消瘦扁平的屁股,她昂贵的从意大利买来的皮拖鞋依然在我的脑海里扭来扭去。我回到房间,回到我离开了一年半的床上,我绝望地发现自己坐在床上的姿势丝毫没有改变,我抱着我淡紫色的上面开满了白色小花的圆柱形枕头又开始了和出国前没有区别的睡眠。我的眼前老是晃动着我继母马丽痛苦、虚荣、贪婪的面容,鸡血颜色的嘴唇,甚至我会常常把张妈的声音听成她的。这样的时候,我就浑身出汗,大汗淋漓。这让我厌倦。我想到我的父亲重新装修的根本目的在于使自己快速地忘掉马丽。可怜的死鬼马丽。想到这些,我心里的疼痛消失了。我看我父亲的眼睛又开始变得和死鱼一样。
  玉儿来看我。她告诉我她在一家超市里当收银员。她说,工资低得可怜,还没有在你家的三分之一呢。我问她嫁人了么?玉儿说,我才不相信贫穷的爱情能长久呢,我的工资几乎全花在穿戴上了,我现在真正感觉到自己就像超市里的商品一样,等待着被人家选中,买走。我说,咱们去看丰雨顺吧,他和安文文过得挺好的。玉儿说,你要真把我当朋友就帮我介绍份好的工作,去看你给自己画的大太阳就免了吧。我刻薄地说,你说的那种好工作我上哪去找了给你,马丽死了,你当我继母好了。玉儿赌气地说,我可受不了你天天用死鱼眼看我!我笑起来说,玉儿,你离开我家之后变得可爱了。玉儿瞪了眼问我,讽刺我的吧?我说,不是,你开始说真话了,不再叫我少爷了。玉儿抿嘴笑笑说,我知道你原来特讨厌我,从没叫过我的名字,张口就哎,哎。
  我们和丰雨顺一起坐在酒店里。丰雨顺有些忐忑不安地张望着说,这么高档的地方,肯定很贵的,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玉儿说,丰大哥你今天就拣了贵的点,他有钱,有的是钱,我们不宰他宰谁?他怎会有钱?还没工作呢,就是有钱也不能乱花,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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