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环线车
作者:田 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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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讲她的事情,从小到大,事无巨细,还包括恋爱。她第一次见到梁有富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重复多次地跟我提起。她说她是在一个下午稀里糊涂就喜欢上梁有富的。那天梁有富在打桌球,打得干脆利落,球台上的球就喜欢被他捅进洞里。赢一局就能赚一包白沙烟。她以前从不看桌球,那天看了一下午,梁有富和另几个人把硬壳白沙烟像筹码一样不停地递来递去,最后梁有富还是赢了九包。他用衣兜把九包捏皱了的白沙烟兜到她的烟摊上(她当时还在摆烟摊,说到这个细节她偶尔面露尴尬),问她能不能换成钱。这烟批价是四块二,他要价三块五。她按四块钱一包,给他换了三十六块钱。后来……
热水腾出来的雾气使我昏昏沉沉,束总表情生动,娓娓道来,但我昏昏欲睡。她说着说着,忽然踹我一脚,要我抱紧她,用手箍在她的胸口前,直到她感到有些气闷,才叫停。
在响水峪住了三天,束总心就慌了,把手机一拧开,电话和短信就源源不断地流了进来。她叫我把车开回去。对她来说,休假和更年期症状都是奢侈的事,回到佴城,她还是要每天忙里忙外。
现在高速公路铺开了,回佴城只是七八个小时的事情。束总在副座上打瞌睡。我眼睛一直盯着前面不断延伸的公路。她忽然睁开眼,问我以前是不是当侦察兵。我告诉她,是的。她问,侦察兵主要是干些什么事,是不是和电影里的侦探差不多?
作为一个曾经的运输兵,我只能糊弄她说,不光是侦探干的那些破事,侦察兵对兵源的素质有着严格的要求,方方面面均要有不俗表现,就拿格斗对抗来说,也得像武打片里演的一样比一般的人强……束总打断我,并不无赞叹地说,怪不得,张泽凯武高武大的一个人,你一家伙就把他搞翻在地上。
到高速路的一处服务区,束总叫我把车停下。服务区有餐厅。我俩进去,束总随意地点几个菜。待菜上了桌,她要服务员拿酒,拿白酒。她一个人喝,我不能陪她。看得出她有心事。在我们这张桌子上,我一个男的喝着橙色饮料,对面坐着的女人却抱着瓶往嘴里灌价格低廉的白酒。这引来很多人侧目。谁把眼光盯向束总,我就拿自己眼光狠狠盯向谁,直到对方把眼睛收回去看自己碗里的菜。我此时的状态完全像一条忠实警醒的狗。束总冷哼几声,说,王尖,让他们看好了。
过一会儿,束总眼睛看着别处,轻轻地告诉我,他失踪了。我问,谁?梁有富吗?有多久了?是不是过一阵还会回来?束总惨然一笑,说,我又不是傻子,能看不出来?我登时明白了,束总的反常举动是梁有富闹的。听到这样的事我并不奇怪,老早就觉得有一天梁有富会突然离开佴城,离开一匝匝转个不停的环线车,去寻找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束总现在告诉我他失踪的事,我只当是一种应验。
她继续灌自己酒喝,平时她不显酒量,这天她一点没有控制自己的意思。我以为她会就梁有富再说些什么,回忆旧情,或者拎些事把梁有富一顿痛骂。她却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
……梁有富要滚也就滚他妈的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我现在烦的是另一个人。这家伙不晓得躲在什么地方,一直搞得我很不舒服……束总觉得餐厅不是说话的地方,把我叫了出去,坐到车上。她继续说,这事是一个叫王常的人干的,这个人很变态,不但要敲诈,而且喜欢变着花样折磨人,绝不是敲一笔钱就走。他在慢慢地消遣我。我摆出震惊和愤怒的样子问道,束总,这狗东西到底怎么消遣你了?束总脑瓜子甚是好用,不但说了大体的过程,还把我寄给她的邮件里的内容逐封地背出来,虽不像背毛主席语录那样一个字都不错,倒也没有太大的出入。我一边听一边不停地附和几句脏话,表现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她说话时酒劲慢慢上头了,吐字拖起了哭腔。她哭的样子很好看,我喜欢看她哭,这惹起了我的怜爱之情。当她快说完的时候我把她紧紧拥到怀里,气得直打哆嗦,说,你那么一身好肉怎么能,怎么能让那个狗东西随便拍随便看呢?这么说的时候,我仿佛忘了事情是我做下来的。她悔恨地说,王尖,我这叫作茧自缚。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明明知道,偏说不知道。她被我一手抱着,脸紧紧贴着我胸膛和肚皮之间那个窝窝,显得虚弱和疲惫。她忽然咬紧牙关狠狠地对我说,不但敲诈,这狗东西竟然在信里叫我亲爱的,刚才我忘记说了。我也故作义愤填膺状,说,这狗东西,“亲爱的”是他叫的吗?
我问,能肯定是这个人吗?那个人就算自己承认说他就是王常,也可能是冒名的啊。
还能是别的人吗?我找银行的朋友查了查,他给我那个卡号,户主叫许三光,犯强奸罪还在笼子里面蹲着。这个王常和许三光都是朗山县林木冲乡堤溪村的人,老乡。我只能查这么多了,再往下查警察就会插手进来。束总旋即问我,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我想了一阵答不上来,就轻轻推开她找出两支烟,一并叼嘴里燃上,把其中一支插到她嘴里。我说,这个这个,束总,这要看你想怎么办。大主意你拿,我这号人只管跑腿。
我不知道,我很害怕。她说,他会不停地问我要钱,要是哪天不高兴了会把裸照都贴出来。至少,佴城所有的人都会知道这事。什么东西一旦放在网上,怎么堵都堵不住了。我安慰说,网上光屁股的女人多了,没有三万也有一千,谁想看让他看好了,撑死他的眼睛饿死他的球。
我和她们不一样。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所有的女人都不在乎?真贴出来,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嚷嚷起来,情绪激动。她又说,我记得小时候,隔壁旅社抓出一个林广县的男人嫖娼——那时候婊子不像现在这样多,捅出这事一个县的人都很好奇。公安局抓两人游街,还想了个办法,找两根绳,交叉着绑住两人的腿,一根绳一头捆住男人的左腿,另一头就捆住女人的右腿;另一根绳反着来。游街的时候两个人挪不开步,一走路就脚碰脚,绊来绊去踉踉跄跄,满街的人都快笑瘫了……
怎么又扯上这件事呢?两件事不搭关系。
怎么不搭关系?都是扒光了让人看笑话。她脑袋稍抬,愠怒地盯我一眼。我拍着她背心让她稍稍放松,并问,那你想怎么样?束总说,尖细,你能不能帮帮我,把照片拿回来?你知道的,帮我办事,钱一般来说不是问题。我就猜她要说这样的话。我说,束总……她说,亲爱的,就叫我心蓉好了,心蓉!
心蓉。这两个字我头次冲着她念,有些别扭。之后我表决心地说,我这种货只要你看得起,绝不会说一个不字。别的本事没有,帮朋友解决问题的能力多少有点。
她把我的话全听在耳朵里,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我又发现问题所在似的,跟她说,心蓉,这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如果他存心把照片,特别是电子文档复印多份藏起来,怎么问他要也要不彻底,他迟早还会拿出来找你麻烦。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逼他一下,他找出几个文件交给你,也不是难事。但你人一走,他照样能拿着照片到处贴……真就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有,只有一个,我狠狠地说,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