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期
嗅蜜
作者:废 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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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以致于我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一起床,连早饭都没有吃就急匆匆到王军那里去。
我没能把王军堵在家里,也许他昨晚根本就没有着家。一把黑黝黝的门锁把我莫名的兴奋锁定了。随后,失望就像铅一样往双腿里灌,我甚至不知道这双腿将把我带向何方。
我在公交车站晃荡了好一会儿。我想,我到哪里去呢?我把手插在裤兜里,思想者一般踱着步,大约走了近十个来回,一辆车过来,我毫不犹豫地跳上车。二十分钟以后,我来到了久违了的美术馆。
美术馆今天没有重要的展览,大厅里挺冷清的,我放眼望去,观众里不是男性,就是上了岁数的中年妇女,这使我十分失望。我很清楚来这里的目的,所以在展馆里不停地转悠,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目标出现了。
这是一个圆脸,梳着长辫子,腰身挺不错的姑娘。我发现她那一会儿,她正在欣赏一幅国画。她看得很认真,仿佛是在辨认这幅画的真伪似的。我一步步向她靠拢,就像猎人逼近猎物。
王军说,要直接了当。我像背诵毛主席语录似的默诵着王军的教导,把理论落实到了行动上。
我继续向她靠拢,并与她同时欣赏那一幅画。她以女性的本能警觉地看了我一眼。我顺势捕捉住她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对她说,你这样看画不对,看画是对艺术的欣赏,欣赏艺术是需要距离的。
我接着自顾自地阐述我的观点,你那么近地看,所见的只能是局部,如果后退几步,看到的便是这幅画的全局。中国画最讲究的是什么?是全局中的意境,要欣赏意境,就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
我说这一番话,自觉十分高雅。这种话,我平时也很少说,没事儿瞎高雅什么,又换不来钱。现在所以高雅一把,还是按照王军的教导在行事。王军说过,结交女人,高雅是一块敲门砖,它一则可以在思想上征服女人,二则可以使女人产生信任感,因为在女人的思维定式中,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总是值得信赖的。其实……我记得王军说到这里,嘿嘿坏笑了两声,这使我想起他要说的可能是某一段历史时期曾经很流行的一句话:知识越多越反动。
现在,实践再一次证明王军教导的正确性。我发现我一开始说的时候,她没有看我,还不管不顾地那样凑近着看;等到我说到距离,说到意境,她居然像是检验我的话是否正确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这使我信心倍增。我进一步发挥,指着面前的作品谈中国画的白描。我从中国画的自描说到中国文学中自描手法的运用,又从白描手法说到中国人传统的思维,说到这种思维对当代中国正反两个方面的影响,总之,我向她说了很多有学问的话。
看得出她在听我说,但她既没有看我,又没有与我说话。她慢慢地往前走,我一边跟着她走,一边还不停地说。她既没有表现出对我的兴趣,又没有表现出对我的反感,这在我看来已经够了。我不就是要同她认识吗?现在是铺垫,待会儿就可以进入正题了。
我们(这很有趣,在旁人眼里,说不定已经把我和她看成是一对)在大厅里转悠了一圈,把这个展厅的画看完了,她好像还有事,抬手看了看手表,加快脚步朝外走。我跟着她走出来。她走得越来越快,我怕跟不上,就跑上去,站在她前面,有些口吃地用手比划着说: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我一激动或者紧张就口吃,这使我有时挺丢面子的,但此刻我反而觉得非常恰如其分,我的口吃至少表明了我对她的一种情感状态,如果她不是一个冷漠或者对男人怀有仇恨的女人,她应该从中获得极大的心理满足。
看来她是得到满足了。她很自然地笑了,说,当然可以。说着先从包里拿出一支笔来,刷刷地给我写下了名字和电话号码。
这位叫何昕的姑娘是如此大方干脆,反倒出乎我意料。我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就那样呆呆地站着,样子一定很傻。
她写完电话号码给我。我说,我也给你留一个吧。
她说,不必了,你有我的不就行了吗?
说着,伸过手来同我轻轻握了握,转过身朝我挥挥手,像老朋友那样走了。
我低头看了看她给我留的电话号码,很珍惜地把它折叠好,放进衣兜里,扣上扣子,感觉不是放一张纸条,而是放一张大额存单。
回家的路上,我回忆刚才的经历,体味跟她一起看画时的感受,一种被人叫作幸福的东西就像泉水一样汩汩地从我心里冒出来,我为王军不在家而庆幸,要是他在,我今天又能得到什么呢?
他妈的!不知怎的,一想起王军,我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
七
一个星期以后,我给何听打了电话。一个女的接的,听说找何昕,便到楼道里喊。何昕在远处高一声低一声地答应着,一路跑过来,高跟鞋底磕碰着水泥地面发出笃笃的清脆的响声。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我说:我是朱子仪,你还记得吗?
她说:当然记得,不就是那个在美术馆里当我老师的吗?
我笑了起来,说:能邀请你到我这儿来吗?
她说:正常交往有什么不可以。
她总是出乎我意外,让我原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词毫无用武之地。我甚至有点儿觉得与她的交往是不是太顺利了,怎么没有小说里写的那种波折,那种女孩腻腻歪歪,拿腔作势,招惹引逗得男人们个个像没头苍蝇一样疯狂围着她们转,却很难得到什么的游戏性。这使我产生了某种怀疑,怀疑她会不会对我另有企图,老人们常说的那句“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话开始警灯似的在我心里闪烁。事后想来,男性动物也真他妈的没劲,就欠女人使性子耍他们。
我告诉了她宿舍的地址,约她晚上来吃饭。她很干脆地答应了。我想着她来,大半天不知干什么好,一心想快点下班。
下班以后我去买了一些熟食和罐头,又买了几瓶啤酒,我把东西放到厨房里,就开始收拾屋子。我花了近一个小时把屋子收拾完了,又到厨房归置吃食。我把一样样食品尽可能好看地放在盘里碗里,然后把它们舰队似的一字儿排放在桌子上。我想象着开饭的时候,自己进进出出,一趟趟地把八只盘子端到她面前时,她脸上会露出怎样的笑容。千金买一笑,那是皇帝对妃子的爱情。我呢?想到这儿,我乐了。
当我把一盘万托凡尼的轻音乐带放进录音机的卡座,我的目光就时不时地开始打量桌上的小闹钟了。还有十分钟,客人就要到了。我到P市的最浪漫的一个晚上就要永久地驻留在我的脑海里了。我不由得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一刻的到来。
可是,令人心动的敲门声迟迟没有响起,随着时间流逝,憧憬慢慢被怀疑和失望所取代。太可笑了,我开始批评自己。一个街上认识的女孩儿,怎么就能随便邀请到家里来?你了解她吗?她相信你吗?你怎么把电影中的一切搬到现实中来了?可是王军,他不是在现实中频频充当电影的主角吗?怎么我就不行?
这样想着,我就极不甘心。我极力说服自己,也许她不来是有原因的。没准儿她正在半道上,找不着门儿呢?对了,她一定就在半道上,说不定就在附近转悠,为对不上门牌号发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