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嘿,天堂
作者:蔡 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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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色美女、经济动物和江湖骗子。
竟然是愤青的口气。
我并不愤懑,却忧心忡忡。来S城之后,我在铁帅身上只看到两个字:干——活。他已经不像刚毕业时那么急于发展了,脸上有彷徨之色,有些疲沓,有些灰心,工作很累,压力不小,很多事情,不得不顺其自然了。
这个星期六,一睁开眼已经十一点了,铁帅仍在熟睡,蜷着身子,无辜地半张着嘴巴,我轻手轻脚地来到客厅穿衣服,怕吵醒他。
我今天的计划是买一袋米粉买一斤五花肉,一会儿做粉蒸肉吃。等我从超市回来时,铁帅已经醒了。他说,刘乐叫我过去,说大家都去他家,今天要聚聚,这肯定是增贵的主意。刘乐你也见过,就是那个小胖子。
我迟疑了一下,问,我也一起去吗?
铁帅点点头,说,当然一起去,今天别自己做饭了。
刘乐住在莲花一村,和几个同事合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我们赶到他的住处时,客厅里已坐了六七个人。铁帅一看桌子上摆着电磁炉和羊肉片,就问,谁的主意?大热天吃火锅。
增贵诡秘地一笑,说,要的就是这个气氛,这个味道!
空气里弥漫着芥末、孜然和辣椒粉的味道,这些气味很强悍、很霸道、很冲,猛吸几下会引发喷嚏和眼泪。我故意吸了一口,打出一个痛快的喷嚏,让体内淤积的浊气喷薄而出。我和铁帅之间,现在也需要一个痛快的喷嚏,打破目前这种不死不活的僵局。
第一盘羊肉下锅后,增贵开了场,他庄重地说,今天这种场面,让我开眼界了。看看,冠松和大崔在华为,铁帅在长城,小吴在电信,高波刚跳槽去了惠普,今天跟我吃饭的,全是技术骨干、营销奇才、管理精英啊。他又搂住刘乐的肩膀,说,还有我们的小刘乐,现在他不是小刘乐了,得叫他刘老板,乐——爷!
大家哄笑起来,气氛很活跃也很放松,每个人都红光满面,仿佛真成了S城的主人。
他们大学毕业后,不外乎走三条路,搞研发、做销售、干行政。像铁帅这种,大学里不怎么用功,没学到多少专业知识,毕业了就去做做销售、卖卖电脑。张冠松和大崔基础扎实,进了知名企业做研发人员,小吴家里靠山硬,去大国企干行政了。
一年过去了,显然大家都对自己的现状有厌倦感,对他人的生活则不乏美好的猜想。冠松很羡慕铁帅和高波,说,还是你们好,做销售吃香喝辣,不像我们,说穿了就是被压榨的手工业者。
高波和铁帅一起摇头。高波说,谁不知道做技术工作稳定,日子逍遥?销售?说得花哨点,是有挑战性,说透彻了,就是难干。铁帅也很低调,说,我们是干不了技术,被逼上梁山了。
冠松谦虚地笑笑,说,技术是个纸老虎,入门难,做熟了也就是重复劳动。大崔也插话了,做销售的路越走越宽,一旦建立起自己的网络,手里拿到几个大客户,老板也得敬你三分。我们就不一样了,有几个能熬成项目经理?不过是虾兵蟹将过河小卒,核心技术接触不到,龙芯凤芯还真能让我们造出来?
增贵一下冒了出来,他凑到大崔耳边,说,大崔啊,你抱怨什么,听说你现在做到小主管了,手底下带了两三个新人,明明是科学家,每天行走在华为基地的“居里夫人”大道上,还虾兵蟹将?
铁帅做了总结,说研发累脑,销售操心,世道艰难,干什么也不可能坐享荣华。大家一齐把目光转向小吴,小吴的脸上有一种行政人员惯有的深谋远虑,一看已经有些假正经了。增贵呵呵笑着,说,还是小吴厉害,管人的,身份尊贵,高人一等,VIP。
小吴撇撇嘴,说,管人哪轮得到我?在办公室里打杂混日子!仕途两字好写不好走,通天的人物太多,个个树大根深,想进管理层不容易。
大家似乎都清晰地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这有些可怕。
十斤羊肉折腾进去了,每个人的脸都红得要冒烟,在一个问题上,他们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攒不下钱。大家很困惑,一年了,为什么攒不下钱?钱都去哪儿了?
传闻中S城遍地黄金,收入高得令人眩晕。只要有钱,在S城就可以游刃有余,花出创意,花出感觉。这里有海陆空三栖的大型主题乐园,一头牛仅供六客的全熟牛排,世界上最高的钢管混凝土结构的大厦,也有前沿消费与优质生活。然而,这些不是所有人共享的。
他们共享S城的昂贵,共享S城的急急忙忙、赶路搭车。
酒喝得差不多了,人们开始打趣我和铁帅,铁帅草草应对了几句。从头到尾,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增贵觉得很奇怪,问,铁帅,你不是宴会之星吗?不会喝酒最会劝酒的奇男子,今天怎么萎靡不振?
铁帅神色恍惚,游离于同学聚会的欢快场景中。来到S城之后,我渐渐了解到他的心病。公司总部就设在S城,本城的经销商经常越过他这个销售代表跟总部通气,他的职位形同虚设,只做些琐碎的工作,毫无成就感。一到周末,经销商的老总就开着一辆黑色大奔把公司的销售经理接出来,喝茶、密谈,铁帅经常愤愤地说,经销商根本就不屈我!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给老总擦屁股。我知道,他这个屁股擦得两面不讨好,两个老总的东西都擦在了自己身上。
另一方面,他在为如何处理我们两人的关系而迷惑,他是很倔强的人,不会轻易改变想法。他早就威胁过我,你来了,我们也不会和好。他似乎去意已定,然而事实是,我刚到的那几天,他对我的态度很生硬,工作上遇到棘手的问题会迁怒于我。我不声不响,容忍了他顽童般的无赖、易冲动和喜怒无常。很快,我主动承担起家务,每天精心侍弄午餐和晚饭,像他恭顺贤德的糟糠之妻,他便开始控制脾气了,我能感觉到他细微而缓慢的变化,有些东西,一点点地回来了。我像一只勤奋的鼹鼠,昼夜不停地挖土,坚信自己的坑道必将通往一个温暖安宁的地方。
那天聚会最后,增贵喝醉了,很失态地搂着刘乐叫张曼玉张曼玉。他来S城半个月,天天穿着挺括的长裤投简历,面试了八次,均没有下文。聚会结束时,刘乐才向大家报料,说,我来宣布一个喜讯,我们的精神领袖孙增贵,找到工作了!大家问是哪里,刘乐说出一个大家闻所未闻的名字,是家小公司。
走出莲花一村时,铁帅感慨了一句,孙增贵,酒量这么好的人,也会喝醉?
我说,不甘心,不平衡,当然容易醉。
铁帅点点头,说,他是自视甚高的人,除了学习成绩差点,长相、家境、能力都优越,像刘乐这种,在大学时只能给他当跟屁虫。刘乐也在一家小公司,不过很实干,放得下身段,天天出去跑单,听说现在手里很多客户了,提成都到过五位数!顿了顿,铁帅又神秘地说,我怀疑,就是增贵现在进的这家小公司,也是刘乐给他介绍的,他能不委屈吗?
上学时,刘乐的倒霉蛋形象深入人心。一个眯眯眼的小胖子,入党评先进拿奖学金泡美女做大哥回回轮不到他,作弊被抓、连续被甩、半夜从上铺坠落、误人女厕、买到骑两天就散架的“高级”自行车,类似的糗事则层出不穷。这次见刘乐,发觉他变化不小,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