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嘿,天堂

作者:蔡 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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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菜单上最便宜的一款菜是二十八元的蔬菜沙拉,我注意到别人餐桌上的盘子,是小而精致的青花瓷盘,菜量有限。
  铁帅回头看了饭店一眼,说,其实只吃一顿,吃了也就吃了。我说,主要是物不所值,同样一道菜,如果我自己来做,可能样子不好看,但能节省很多钱。
  我们又来到一家潮州菜馆,这次我坚持不肯进去坐下,先让门口的服务生拿了菜单来看,发现也要加百分之十的服务费,菜价同样不便宜,我寻思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进去了。走远后,铁帅体贴地握着我的手,说,我想请你吃顿好的,别怕花钱了。我望着他的黑眼睛,说,还是去吃嘉旺快餐吧,那里的水饺和牛肉面又实惠又好吃。
  在快餐店里,我们坐在一个临窗的四人座位上,要了经常吃的几款主食。等饭上来的空当里,铁帅去了一趟卫生间,正是在这几分钟里,有一件事情发生了,然而并没有被我注意到。铁帅的脉脉温情令我又心醉又伤感,湿热的南方夜晚仿若春日。
  一直等到吃完饭,我想拿出包里的纸巾擦嘴时,才发现我身旁的座位上已空无一物。我触电般地站起来,说,包没了。
  这个可怕的梦魇导致我患上了强迫症,一直等到返回J城后,出门上街时还是不停地摸着自己的包,惊恐万状。
  窗外人来人往,不知道哪个行人会注意到有只手伸过来拿走了我的包,他将会用悲悯的目光看着我,然而不作停留依然匆匆走过。我想起来了,吃饭时,一个老年妇女一直在看我,她的神色有些奇怪,现在想来,目光里是有几分怜悯的,她应该目睹了全过程,然而对她模糊的提示我浑然未觉。
  铁帅回忆了一下,他说,我们刚进来时,你身后坐着一个穿白衬衣的男的,等我上厕所回来,那个男的就不见了。
  如果我对面一直坐着铁帅,小偷就无法下手,然而他艺高胆大出手果断,铁帅一起身,他就动手了,从偷包到离开,顶多两分钟的工夫。小偷也要吃饭,这个进来休息吃饭的小偷,在喂饱肚子之余,悠然地施展了一下绝技,然后功成身退;
  我终于在S城丢了东西。铁帅安慰我,说,好在不是被抢的,人没受伤就好。我接受丢包的事实后,马上开始清点损失。我的手机、乘车卡、银行卡,一面圆镜、两包纸巾、J城宿舍的钥匙、百元左右的现金,还有,还有铁帅的手机。他穿着短裤出来,手机放在了我的包里。
  回到住处后,我面色灰暗地呆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正在走进寒冬,一个没有任何保暖衣物的寒冬。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丢东西,我自认为是一个比较谨慎的人,从小到大连钥匙都没丢过。
  铁帅给我端来一杯水,说,其实就丢了两个手机,证件都放在家里呢,没事,天塌不下来。
  我们没有互相埋怨,失窃的主要责任在我,铁帅却说都怪他太小气,如果他坚持在唐宫金阁吃,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房租刚刚交过,铁帅的工资卡上只剩下几百块钱,但他是做业务的,晚上睡觉都不允许关手机,当务之急是借点钱买个手机。铁帅把刘乐约了出来,刘乐很忙碌的样子.劈头就问,啥事帅哥?铁帅很难为情,铺垫了几句才说,王果的包被偷了,房租又刚刚交过——刘乐爽快地接口了,他问,需要多少?铁帅看了我一眼,说,先拿两千吧,等费用报下来就还给你。
  你在大国企,每月实报实销的费用不低吧?刘乐很感兴趣地问。铁帅说,手机费报三百,房租报七百,招待费不定,三个月一清。
  刘乐很有城府地问,猫腻呢?铁帅摇头,没。
  刘乐表情暧昧,哪能没有呢,这是国情。铁帅苦笑,有是有,轮不到我,掺和不进去。
  刘乐说,你得想想办法,总顶着个空名可不行,站站队,别两头不靠。铁帅叹了一口气,现在考虑改行了,我不像你,有悟性,有想法,有魄力。刘乐不好意思了,哪里哪里。你再忍忍,会做销售了,就会做人,或者说会做人,就会做销售。搞定这一行,什么职业也能干好,除了坐神舟七号上月亮之外。
  铁帅沉吟一下,问,增贵呢,工作还顺利吧?
  刘乐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增贵被开了。我和铁帅惊异地瞪大了双眼。
  转得再快的轮子上,也有蚂蚁在睡大觉。刘乐说,他的顶头上司告诉我,增贵太懒、太傲——他压低了声音,人家抱怨,适合当教授的跑来干销售了。
  这个评价稳准狠。我的眼前浮现出增贵穿着人字拖、大嚼口香糖的闲适模样。铁帅大惑不解,增贵是个明白人,怎么会搞成这样?
  刘乐说,论资质,论IQ,咱们仨就属增贵最好,增贵的问题是眼高手低,认为自己起点高,不该跟我一样进小公司,到处赔笑地拉单。那家公司,他打心眼里看不上,总想骑驴找马,结果大白马没见着,小毛驴也丢了。
  铁帅说,小公司虽然抗风险能力差,一笔回款不及时就可能被拖死,但机制比国企灵活些,增贵若肯扑下身子干,要什么有什么。
  是啊,刘乐点点头,说,我去过几家企业,一进门,就觉得气氛很贼,全是人精,不好干。铁帅会意地点点头。
  我很理解,说,别发愁,多沟通沟通。刘乐说了,销售就是沟通的艺术。我犹豫了一下说,实在不行,可以考虑改行,大家都说考公务员吃皇粮好。铁帅心不在蔫地“哦”了一声。
  送走刘乐后,铁帅发了一会儿呆,现在刘乐脱胎换骨了,考虑的问题极有前瞻性,他说,我现在不关心爱情,我关心的是什么时候退休,我要比别人早二十年退休,然后享受生活。
  显然,这个问题离铁帅还很遥远,他眼睁睁地看着小胖子刘乐向着光明的未来风驰电掣而去。
  晚上我们带着两千块钱买了两个最便宜的手机,一个蓝的,一个红的。我觉得铁帅一个做业务的人用这么便宜的手机很丢人,但有什么办法呢,我忽然很恼恨自己学生的角色,白吃饭、寄生虫。铁帅比我还不自在,不停地给我解释,说实在没钱了,等以后有钱了再给你买好的。我看着他无助的样子,说,别这样,铁帅,你知道我不会在乎手机的好坏。
  归期已近,有一系列的问题等我回J城处理,挂失银行卡,补手机卡,配宿舍钥匙。而且等我走后,铁帅才可以找个人一起合租,慢慢地把钱还给同学。
  铁帅的SIM卡刚装进手机不久,铃声就响了,他紧张地走到窗口,“喂”了一声。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很急促,铁帅支支吾吾的,说不好办啊,不太好办。挂掉电话后,他无奈地冲我摊了摊手,说,代理打过来的,说其他地方的代理往这边串货了,让我给他解决。我能解决吗,这是上头经理默许的,为了保证总业绩。他们一有分歧就往我身上推,分赃时我就靠边站了。
  自从买到车票后,我经常定定地望着铁帅,看他开电视、喝可乐、走来走去。铁帅已习惯了在我怀里撒娇,他躺着躺着就会说一句,唉,你要走了,再多留几天多好,真不愿意你走。
  有好几次,我想接着问他一句,我再来不行吗?但话到嘴边又被我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临行的那一天,铁帅坚持要给我买个包,他说包是在这里丢了,他不能让我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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