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嘿,天堂
作者:蔡 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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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整租下来再当二房东算了,省得还要忍受一层盘剥。此时,我们看房已看得有些疲沓了,这个新想法令我们倍感振奋,铁帅电话联系了一下房主,房主说可以马上看房。
开门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青年,自称黄生。一进门,我就惊呆了。这是个暖洋洋的小窝,采用了一系列少女情怀的色彩。玻璃吊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客厅里摆了一圈杏色布艺沙发,两个棕黄的小熊靠垫搁在沙发背上,电视柜是淡粉色的,与苹果绿水纹窗帘遥相呼应。最鲜艳的一幕出现在墙壁上,那是一幅无框风景画,画面明朗而热烈,湛蓝的晴空下盛开着一株金黄的向日葵。
房子的家居味道深深震撼了我。这种装饰典雅细节考究的房子很少拿来出租,大部分房东只给房客配备最粗陋的生活用具,勉强应付日常起居。房子的两间卧室都朝阳,明媚的阳光洒满全屋,大卧室的窗户正对着一张宫廷风格的黑铁大床,我在床边坐了坐,垫子弹性良好非常舒服,敞开的落地窗似乎已让人提前感受到徐徐吹来的晚风。对二十三楼那张处处塌陷的席梦思,我已恨之入骨,睡觉时身体陷在一个个噩梦般的洞穴里,每天早晨起来都腰酸背疼。我坐在黑铁大床上不肯起身时,铁帅走进卧室悄悄问了一句,怎么样,你满意吗?我不住地点头,说,租下来吧。
我们并肩坐在布艺沙发上,开始和黄生商谈具体事宜,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铁帅说,房子不错,就是,价钱还能便宜吗?
黄生剧烈地摇晃着脑袋,说不能便宜了,你应该知道行情。
我掐了掐铁帅的手,铁帅会意,问,押金呢?押金交一个月的可以吗?
黄生依旧摇头,他举起两根细长的手指,说,不能低于两个月了,你看看屋子里多少高档电器啊?随便用坏两件几千块钱也买不到。
我和铁帅对视了一眼,眼神无奈。黄生很年轻,皮肤白得接近透明,两腮上基本看不到胡茬儿,这种皮肤白嫩胡须细软的男人一直令我感到反胃。忽然,有个大大的问号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问,这套房子是你的吗?黄生迟疑了一下,说,不是我的,我帮着房东往外转租,因为工作调动,所以不准备继续租了。
铁帅立刻接口说,我们要看看你跟房东的合同,还有房产证复印件,应该都在吧?黄生的脸上浮现出世故的微笑,他拿出了一堆东西,一样样地给我们看。他说,这是合同,看到了吧,我也是一千四租的,当时跟房东谈了好久,没有搞下价来。还有这些,你们慢慢看吧。
房主是一个叫柏文的女士,仔细看完后,铁帅说,柏女士的电话能给我们吗?我们租她的房子,总要跟她联络一下。
黄生的后背往沙发上靠了靠,说,柏女士早去美国定居了,她把国内的事务全权委托给了她的一个好朋友,姓李,李小姐。你们可以跟她联系。
铁帅问,我们的房租和押金都要交给李小姐吗?
黄生摆手,说,押金直接转给我就行了,我的押金在李小姐那里押着,你们不租时再向她要。
我注意到,黄生和柏文签合同的日期是一个月前,也就是他刚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就要离开,而合同上写着是半年起租。
我无限眷恋地环视了一眼这间温馨的客厅,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套房子租不到了。铁帅迅速结束了和黄生的谈话,说,我们考虑一下吧,有消息了给你打电话。
在电梯里,铁帅懊丧地说,原来是想骗押金的,房东扣了他的押金,他想以转租为名把钱骗到手,那个李小姐肯定是捏造出来的。
我很舍不得这套房子,有点不死心,我猛然想到,如果他真想骗钱,直接找个人假冒房东不就行了.反正谁也不知道柏文长什么样子。我给铁帅讲了自己的想法,铁帅说,下去问问保安吧,他们应该对业主比较熟悉。
大厅的保安是个发音奇怪的男子,他坚称.柏文女士没有去美国,我前几天还见过她。保安摆出一副和柏文很熟络的样子,说,柏女士在附近还有很多物业,都往外出租,你们想看房的话可以找我,我也有她的联系电话。
铁帅犹豫了几秒,还是推了,他说,这个地方离单位有点远,暂时不考虑这边的房子了。保安失望地点点头,两人转身要走时,保安又叫住了我们,问,你们怎么知道柏女土这套房子的?铁帅答道,在租房网上看到的,房客在网上发了信息。保安不满地咕哝了一句,搞什么啊,断我们财路!
作为囊中羞涩的求租者,铁帅将中介和保安视为毒蛇猛兽。中介们掌握了大量房源,伪装成房东在网上发信息,铁帅经常一打电话过去才发现是中介,如果租了他推荐的房子,就意味着必须拿出房租的一半当中介费。不少小区的保安也通过介绍房子赚取外快,他们看似在小区花园里悠闲地逛荡,其实警觉无比时刻不忘捕捉猎物。他们经验丰富,乐于和一脸疲惫的陌生人搭讪,只要你相中他们介绍的房子,至少要掏五百块钱的好处费。
坐车回去时,在黑暗的小巴车厢里,我们不约而同地谈论起柏文女士。一个在S城拥有多处高层物业的女人,很容易让人产生出无限的遐想。铁帅对柏文充满钦佩之情,他说,我最大的野心不过是在这里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而她的房子像珍珠一样四处闪光。
在我的想象之中,柏文是一个有点年纪、保养良好、经历曲折、气质凛冽脱俗的女人。她如女王般躲在深蓝色丝绒幕布后,神秘而慧黠地微笑着。她率先过上了优质生活,区别于S城工蜂般奔忙的大多数人。
家务劳动琐碎,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再加上看房的奔波,我发觉自己挺不住了。胸闷,憋气,头晕,乏力,犯困,健忘,溃疡……从里到外,全是接近一场大病的虚弱。大黄、川芎、白芷、三叉苦、九里香、金银花、薄荷油……异彩纷呈,排不清的毒败不完的火镇不了的疼。铁帅下班回来也总是恹恹欲睡的,两个人时常迷惑地望着对方,不过二十几岁的人,怎么会这么不中用?
S城的生活紧张暄腾,需要激素、补药和兴奋剂,比方说立志发大财、梦想开公司、以企业界金领自居、每晚睡前畅谈未来规划人生,无欲无求就会垮得很快,沉舟侧畔,千帆已过。
第四周的周末是陈姐规定交房的日子,星期一的晚上,我们连续去几个偏远的小区看房,结果还是悻悻而归。有个号称青年单身公寓的房子曾被铁帅寄予厚望,看了才知道,所谓的单身公寓就是房间里只放得开一张钢丝床,还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
周二我们又去看了一处房子,这房子是根鸡肋,毛病不少,好处也有。二房东气定神闲,没有表现出很热情殷勤的样子,后来一听是两个人来住,还皱着眉头问,会不会挺不方便的?不行你们就再找找别的,我这房子也很一般嘛。
铁帅相当自尊好胜的一个人,他立刻说,客厅连个电视都没有,没法看球赛,我们还是另找吧。从房子里出来后,我把铁帅的头摁低了,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
在这个小区的草坪旁,两人被保安盯上了,一个甘肃籍的壮汉。他浓重的西北口音令我油然生出几分好感,这次铁帅没有避之不及地拉着我走,他爽快地说,先看看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