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空山

作者:阿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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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特别的表情,他们提出又一个问题:你从什么地方什么人那里听说要把机村淹没在水库底下?但你要不想回答,也不会逼你,还会说,关于这个问题,你没有什么可说的是吗?那也就签个字,谢谢。这回签字是在派出所的询问笔录上面。接下来还有问题,而且是一个问题紧跟着一个问题:为什么突然决定扩建房子?看见人家也这么干?那么是看见谁先这么干?最后一个问题:扩建房子干什么?家里突然人口多得住不下了?不知道?请在笔录上签字。谢谢。这么一来,虽然谁都不敢在口头上吐露一个字,扩建工程就停下来了。那些匠人整天在村子里四处闲逛。又过了两天,那些匠人突然就从村子里消失了,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个村子里出现过一样。
  更秋家老五来拉加泽里的酒吧归还了杯子。
  拉加泽里说:“来一杯。”
  老五摇手,神情却有些惊惶不安。他说:“我又犯错了,他们不会把我抓回去吧。”
  拉加泽里说:“是啊,假释并不是真正的刑满释放。”
  老五说:“请给我一杯酒。”
  “你说请?更秋兄弟也会说这个字了?”
  “我两个哥哥说,你现在不像仇人,倒像个朋友。”
  “哦?!”
  “但是还有兄弟说仇人就是仇人,仇人不能变成朋友。”
  拉加泽里倒了酒,说:“那就还是仇人吧。”
  “你说他们会把我抓回去吗?”
  “你该问派出所监管你的警察,我不知道。”
  “我想立个功,也许这样政府就不会怪罪我了。”
  “你他妈能立个什么功?”
  老五就放低了声音对拉加泽里说:“有人想闹事!”
  “他们是谁?”
  老五就说了某某、某某,还有某某某某。自然也有他兄弟在中间,领头的那几户是县里州里的干部人家。“他们不在这里闹,他们到州里省里去闹!”
  “那你还怕什么?”
  老五笑了:“政府都取了那么多证据了,还想去闹事……我那么多年牢就白坐了。”
  “你也不劝劝你的兄弟们。”
  “劝不动啊!哎,你说我该不该去向政府汇报?”
  “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
  “就请你拿个主意!”
  “这样的事我没有主意!”
  后来,拉加泽里也不去过问老五有没有找工作组反映过这个情况。但联合工作组却没有什么动静。也没见老五所说那些人走出机村去什么地方。倒是工作组忙活了一段时间,就消消停停地放了假,好多人回了城里,留下的人,拿鱼竿下河垂钓,游客一样拿了相机四处照相。晚上,放松下来的他们也到酒吧来坐下了。喝了酒,有那么多人想请他们,但这些家伙都平心静气地自己付账。有人交谈,也不拒绝。谈酒,谈天气,也谈村子里的事:反季节蔬菜的销售、隧道那边景区游客溢出到周边做乡村风情游的数量、新恢复植被的长势、年轻人在外面混世界的种种传闻,就是绝口不提电站的事,更不提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村里上点岁数的人就说,现在的工作组,其实比以前那些厉害多了,并且因为他们如此地不动声色而内心忐忑。也有会错意的,觉得工作组这么故弄玄虚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以为这么一来就把胆小的乡巴佬们吓住了。可要知道,如今的农民也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没有见识了。于是,又有话流传出来,说:“法不制众,大家都干,上面把谁都奈何不了,法律管坏人,却不是制服全体老百姓的。”
  甚至有人把这话拿到酒吧里来说,当着工作组的人说,人家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有人因此更加不安,有的人会出了另外的意:“他们出了两招,没把人吓住,想不出新招来了。”
  索波因此很生工作组的气,他说:“要在以前,他妈这些想占国家便宜的人,哼!”
  拉加泽里不高兴他这么说话:“大叔,你还想念以前哪?”
  索波不好意思了:“哪是怀念从前,是这些人把我气昏头了!”
  见工作组半撤半留,没有了进一步动作的意思,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睡了一个晚上醒来,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有十多户人家又一起开工了。之前,那些消失的匠人怎么回到村子里来的,都没有人知道。这已经是七月近底的事情了,高原峡谷中轰轰烈烈的夏天已近尾声。这天早晨有霜,村子里村子外那些花草都裹上了盐晶一样的薄薄霜花。在如此清新冷冽的空气里,斧子斫伐木头的声音,锤子敲击石头的声音,显得特别清脆,也传得特别遥远,连河岸对面的崖壁都起了空旷的回声。工作组又出动了,他们脸容不再平静,有被藐视的愤怒,有临战时的兴奋与紧张。他们拿着摄像机照相机再次出去,把这些场面都拍摄下来了。在这个微微有些霜冻的早晨,沉闷的敲击声显得那么响亮。
  不到一个小时,工作组就忙活完了。他们回到帐篷里洗脸吃饭。整个村子也突然一下安静下来。起了大早的匠人们到主人家里去吃早饭,早饭都很丰盛。这是匠人们一天力气的最初来源。整个村子也在等待,要看看工作组有什么新的动作。直到太阳升起老高,把花草上的薄霜晒成了晶莹的露珠,村子还被一种特别的寂静笼罩着。
  索波来到了酒吧的廊子上,前面不远,就是工作组的帐篷。帐篷门开着,里面好像有人影在晃荡,但他们就是不肯露出脸来。索波对站在身边的林军说:
  “你怎么不干了?”
  林军笑笑,说:“不能干了。”
  老五也没再干,他有些莫名兴奋,说:“要出事,要出事,要出事了!”他还跑到帐篷跟前偷窥了一番,回来,在桌前坐下,把双手抱在胸前:“他们都这个样子坐在桌子跟前。”
  索波不服气:“他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干?”
  老五鼓起眼睛:“我怎么知道?”
  这时,村子里某个地方,锤子又落在了石头之上,发出一声响亮。然后,又静止了一阵,然后,又是两声,三声。就像是野兽探头出洞,伸出来,缩回去,再伸,再缩,没感觉危险,这才钻出洞来伸展开肢体。接着更多的同类也钻了出来。如此这般,一阵小心翼翼地试探后,那十几家人就算是正式开工了。这时。却听得轰然一声,像是地雷爆炸,然后,真的有一片烟尘从村子里某幢房子背后升了起来。
  全村人都往那个地方奔去,原来是达瑟家那座失修多年的老房子有堵墙,因为新挖地基而失去支撑,轰然倒塌了。两个雇工被埋了半个身子在乱石下面,大呼小叫。那两兄弟一身尘土,一脸呆傻。还是工作组的人指挥着把这两个人刨出来,简单包扎了,叫两兄弟中的一个,再加一个工作组的人护送往城里医院去了。
  一阵忙乱过后,人们的注意力才转移到房子上面。那幢房子塌去的是大半堵西墙,从一楼直到三楼洞开了,就像是一个人被揭去了小半个身子的表皮,把里面的五脏六腑裸呈在众人眼前。而且,那些裸呈出来的部分都空空荡荡,就像是二个人身体打开,却缺少了很多的东西。这房子就是个空壳,不但没有家家户户这些年都添置下的电视机、洗衣机、奶油分离器,连照例的传统家具也都破旧而且残缺不全了。全村人都知道已经往生的男主人心思多半不在过好眼下的日子,也知道这两个儿子四处浪荡,未能使这个家重新兴旺,但当一座里面比外面看上去还要老旧。还要残破不堪的房子呈现在大家面前,还是吃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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