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2期
爱情、日子和狗
作者:贺晓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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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双拖鞋。听人说,手术后至少三天都不能吃饭,我又为自己慎重地煮了一碗肉丸子装进肚里。
没有阵痛,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是自己用手撑着躺上手术台的,躺下的瞬间看见一个男人推着一辆手术车走进来,我大叫一声翻身爬起,然而又被几把白色的大手按了下来。
是孩子的哭声把我从那个冥冥的世界叫醒。那哭声真大,像早上校园里响起的清脆而紧张的铃声。
我有了孩子。我一直在用自己的声音对自己说,但我无法相信。我没有阵痛,我只有手术后惨烈而局部的疼痛。那疼痛将我撕裂,告诉我其实人脆弱得离死亡如同邻居,那疼痛也告诉我一个我将终身无法释然的遗憾:我没有经历过女人所特有的那瞬间的死亡和挣扎,那也同样是幸福和极乐的终点。我所经受的只是任何一个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可能经历的疼痛而已。我没有体会过胎儿变成婴儿时与母体的割舍和纠缠。我不知道他怎么就一路哭出来,变成了我的孩子。
孩子给我和我的男孩子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堆黄色的排泄物。开始是圆圆整整的一大坨,跟着便是一摊又一摊金黄色的有着浓烈气味的物质。我和我的男孩子看着那堆金黄色的物质呆呆傻傻地对视着,我们必须要调动出理智和胆略,才能走近它。我们都还是孩子,没有人教过我们怎样做父母。
就是在这时候风姐来了,她是风风火火闻讯赶来的,赶来之后她立即就看懂了这个场面。她弯下身,捡起床上椅上地上已经完全弄脏了的世界,转身进了洗漱间。
整整的一个月里我们家的“万国旗”都是她挂出去又收回来。
5
这一次的事情对我的刺激有些大。我想我在这整个做决策进医院再从手术室里出来的过程中都没有告诉她一声,是因为来不及,却也是故意在避开着什么。那天看着她走进病房,想也不想就伸出一双手去抓起那些我自己都不愿去碰的布片,接下来还有我血淋淋的内衣裤。我有一种失声的惊恐,心底响起一阵坍塌的轰响。那是一种撕裂,那些浅薄的歉意在一堆突如其来的惊恐中已魂飞魄散,我不能相信一个有着正常快乐日子的人能够想也不想就爆发出那样异样的热情。
我觉得我正在走近一个鼓鼓囊囊的故事。我并没有探人隐私的嗜好,是那个故事本身在走近我。我仿佛听见了风姐体内那心脏纠缠的节奏,那声音有着哒哒的听觉效果,从她那干黄的躯体潜潜地走近我,走入我。
那天是去成都参加艺术节,馆里包一个车倾巢出动,我跟了去是因为有免费车坐,再说带上我是我的男孩子高兴的事。不高兴的只是馆长,所以我们表示,到了成都我们自己掏腰包解决住宿,言下之意不多花馆长兜里的钱。
没想到车上还有风姐,风姐一上车就挤到我身边,说她是跟车去看病的,她肠胃的毛病又严重了。我看看她又看看我的男孩子,她要跟我坐我的男孩子就只有去跟周老师坐了。
我在车上是最爱睡觉的人,我想着把头放在我的男孩子肩上睡觉会更踏实一些,但没办法我不能把我的心愿说出来。我悄声问风姐你们跟单位的人一起住吗,她说不,我说那好我们一起去找旅馆。
下了车我便张罗着拉上他们一起,在旅馆总台的时候服务员要我们出示结婚证,我和我的男孩子早有准备地拿出来,那拿出来的动作气概很足,仿佛不这样坦然就会被误解为来路不明。没想到风姐和周帆尴尬地站在那里,互相不看对方的眼睛,半天了,风姐才说他们没带。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我又只能跟她睡而我的男孩子只能跟周老师睡。我真的有些扫兴了,这一次出门我是下了大决心花仅有的钱出来找兴致的,我忍了又忍却还是把抱怨的话说了出来。
你们难道不知道出门要带结婚证吗?你们结了多年的婚难道从没有出过门?
风姐不说话,周老师显然对我的抱怨很恼火。其实一上车我就注意到了,他是一副尽量地想和同行者区分开来的样子,那不是指穿着,而是指神态和表情,仿佛是没人举手的课堂上高高地举起了一只手。任何自视甚高又不甘心自身环境的人都会有那样的表情。
但我还是生气,受不了凭白无故的损失。我变得没完没了起来,完全不看我的男孩子使给我的眼色。
到了房间我放下包,然后钻进卫生间洗脸,再出来的时候风姐还是进来时的那个姿式在那里坐着。我突然有些过意不去,想和她说点什么表示我的歉意。我找不到话说,我只是流露出来我想表示歉意的情绪。
我没有想到开口说话的是风姐,我更没有想到我听见了一句差点让我叫出声的内容。风姐说,他们没有结婚证。
真的?你们的孩子都读高中了可你们还没有结婚?
我的所有幼稚和老练在那时候全都帮不上忙。我不知道面对这样的一堆生活我该如何调动我的想象,才能接近事物的本质。
不是的,不是的……其实,怎么说呢。风姐第一次用这样考究的语言跟我说话,眼睛里是一片梦的恍惚。我突然想起来我曾经一闪而过的预感,我开始安静起来,安静得像一个没有打开的盒子。我想我的安静只是为了制造一片故事序幕的灯光,黑了,暗了,然后是音乐。然后你就走入一种不真实的存在里,只有在那里,真故事才带着虚构的色彩走出来。
6
周帆第一次出现在小城人面前就以他那一米八零的身板引人注目。衣着是单薄而简陋的,但他不靠衣着,他挺直的身板里仿佛永远回旋着一首歌。还有那双沉思的眼睛,线条很硬的鼻子,即使正在说话,让人也感觉他就是一座沉默的雕像。
那时候他读高三,风如洁读高一。她就是以那样一个姿势仰着头望了他一年再望着他走出校门再望着他进了县文化馆的大门。
其实周帆的女孩子的花名册上没有风如洁这个名字。或者说,周帆根本就没有那种女孩子的花名册。他出名是在学校偶尔举行的文娱演出的舞台上,他的眼睛里只是人头攒动的场面。从偏僻的山里走进县城再进入高中,他一路挣扎,没有时间去关注任何一位女生可爱的脸蛋。
因为天生的音乐细胞和那一副做艺术的天生的身板,毕业后他被县文化馆一眼看中,选送到省城进修,再回来已是县城里名正言顺的音乐干部。
从省城回来的时候他的那一副名流雅士的风度已经形成,他自己也弄不清为什么就有了这一副不肯入俗的心理。坦白地说,在省城他是自卑的,他没有时髦的衣着也没有书香门第的经历,囊中的羞涩和贫寒的出身让他不敢有更多的奢望。但他很希望有一个机会能留下来,留在省城,留在那一所庞大的音乐天国里。他没有勇气去为此做点什么,没有去找过老师更没有请客送礼,为此他找到了一种解脱的心理依据,他说那是庸俗他不屑一顾。但他为此不甘也为此愤恨,他怀着深深的挣扎和不安又被安安静静地送了回来。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站在了高处,这小城在他的足下,他觉得他不该只属于小城,即使一定得呆着他也要和小城区别开来。或许有一个机会他还可以走出去。
其实外面的世界只有一步之遥。他想过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