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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1年第2期

爱情、日子和狗

作者:贺晓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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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块块湿地图。
  从那天起孩子便不吃不睡光吵闹,医院里从挂号到门诊到拿药到注射她都不需要排队,她去得太多了,看着那背着孩子的苦黄的脸,医生对她说,即使是半夜,你都可以来敲我的门。回来之后风如洁跟周帆说起,本想是委婉地表达一点自己的抗议,没想到周帆在琴房里自顾自地说,肯定那医生认得我,这么小的小城,没有不认识的道理。
  她便重新退回到沉默里,她已经很少说话了,也从不再照镜子。偶尔无意地瞥上一眼,却不敢看清镜子里的自己。她懒得去想这些,有这样的时间她宁愿拿去睡觉,她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什么时候能不吃不喝地睡它三天三夜。
  偏偏女儿又生病了,她没有睡上三天三夜而是整整熬了三个通宵。女儿由感冒到肺炎再到支气管炎,持续的高烧,什么药也降不下来。那时候她已经上班,请一天事假扣两天工资。再抱着女儿回来的时候,她觉得她已经触到了世界的极限,世界的末日就搂在她的怀里。她搬一张凳子坐在门口,眼前是茫茫的虚无与空洞。
  又是黄昏,夕阳性情柔柔地透过树叶纠缠在院子里。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前方是无法改变的,有黑暗在等着它。美不美暖不暖有什么用?好在周帆不在,她希望就这样,静静地坐下去。女儿永远不要醒来,周帆永远不要回来。
  她疲乏至极。她睡不着。可她分明睡着了。
  
  11
  
  风如洁正在把晾干了又打湿的衣服收回来,重新刷洗。还有那些布片,本来就不多的,又被刚下过的风雨吹得所剩无几。走时她给周帆打过招呼,要他把东西收回来,他应着,回来一看,知道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他很忙,总是很忙,这一堆日子在他的忙碌里被推得干干净净。其实他忙的内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制造一个忙的世界,自己背着,那世界分明是被他放大了的,像人影模糊的照片,放大了也只有他自己认得清楚。
  而且忙完了回家,他就有了资格摆谱。他说那洗衣机太响了,为什么一定要在中午响起,干扰他午休;他说你能不能用一点智商,讲究点效率,在我没回来的时候就把家务做了,为什么总要在我的眼前拖地擦桌子绕来绕去?她觉得委屈,站着发愣,他又说,算了算了,你不做家务还能做什么?难怪你一定要在我面前表现,让我觉得你很勤奋似的。
  他彻底把她推到了一个远方,那里没有温热,只有一个又一个的不耐烦。
  那是一个早上,风如沽坐在床上为女儿穿衣服。本来是准备好给女儿过年穿的,可女儿喜欢,嚷嚷着要穿新衣服。那是一条漂亮的长裙,红色,缀满了荷叶流苏,仿佛一个冬天的太阳都缀在了身上。她拿出来,往女儿棉花般泡酥酥的身上套。
  别这样糟蹋她好不好!这是周帆的声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在说谁,一把大手伸了过来。她松开手,任周帆将女儿的衣服扔在地上。女儿也被父亲突然的愤怒吓呆了。你积点德好不好,你爱穿什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可连女儿你也不放过?我一看见这些巾巾片片的衣服就生气,我一想到她以后也是你那个样子就绝望。
  她被打倒了,一言不发地呆站在那里。她的胸中涌满了很多思想很多话,以从未有过的清澈涌往她的眼眶。
  他不是关心女儿,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女儿。他只是在借女儿表现他自己的高雅和得意,他只是在借女儿发泄他心中的不满和嫌弃。
  她默默地做事,总是想哭。想哭的感觉像一个魔鬼缠着她,她知道她只要跟着那个魔鬼走,走到世界的尽头,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哭一通,她就会好些。但她没有时间,孩子又闹起来了,这刚刚康复的孩子,那么易惊,她的梦境里仿佛有一只大老虎,一睡着又总是尖尖地哭叫起来。
  她害怕这些哭声,害怕所有的声音,她甚至忘记了女儿该是饿了。她只是想弄她睡着,怀着一种疯狂的蛮劲。
  她想静一静,静一静,可是女儿怕光,又怕声音,睡觉的时候她一定要在一个绝对阴暗的角落里摇晃半天。她把女儿抱到巷子拐角的地方,摇呀摇,一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女儿终于睡着了。她满脸是水,寒冷的冬天她弄不清是汗还是泪。
  进到屋里,她发现周帆的房门已经关上了。她悄悄轻轻地放女儿在床上,又哄拍一阵。她终于松了口气,就要倒下,就要睡着。然而这时她忽然听见隔壁的声音窜出来,是女声,还有周帆的琴声,她像把脉一般紧握着那些声音,她知道,一阵细碎的音阶之后,就是咿呀,然后就是——弄出高声。
  可她现在最恨的就是声音,还有他的那些歌手和歌声,那些没完没了的声音,那些魂一般纠缠着她的声音。她依稀还记得她曾经像影子追随身体那样追随着那些歌声,像飞蛾扑火一般扑向那些声音。那时候每当听见这歌声,她的心里就会涌起一阵翻动的感觉,仿佛要来的是一阵等得发急的敲门声。是的,那时候确实是敲门声,她心灵的门就是被歌声敲开的。
  可同样的歌声,在今天却让她如此痛苦,如此痛恨。是的,她痛恨!她终于明白了她跟着那些歌声走得到了什么,她得到的是一只向她伸来的好大的手,那只手向她要着,向她打捞,却同时还给她屈辱。
  她撞开门,门板一般挡在门口,怒目而视。然后她转过身,背对着周帆和他的客人。她还要克制,她还要掩饰。她在挣脱自己,她在做最后的挣扎让自己不倒下去。
  我还是人吗?她一遍一遍问着自己。
  “……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
  够了!她大吼一声。那是一声爆发,突然地轰响又戛然而止,刀切一般。
  大家都同时惊呆了。
  她是在久久沉寂之后醒来的,愤怒和清醒给了她无比清澈的眼睛。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只剩一双眼睛了。那眼睛没有犹豫,也没有掩饰,她终于想明白了,终于从一只壳里露出脸来。她不后悔刚才的爆发,一点也不。
  等着那女歌手尴尬地走后,她主动找到对面的那双眼睛,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痛恨你,痛恨你的一切,你的音乐你的歌手。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12
  
  离婚的事是第三天摆出来的。周帆起草的协议,放在桌子上,然后他就被一个声音叫走了。
  那是离城不远的县师校搞联欢,他又被邀去做上宾。桌上摆着仅有上宾才能享用的茶水瓜果,他坐在那里饮茶抽烟,很清楚他背后是几百上千的中师生的眼睛,也很清楚他在这些中师生眼里的份量。一个刚从音乐学院毕业回来的女老师,从人堆里艰难地挤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说久闻他的大名,说正准备来登门请教。他淡淡地笑着,闻着那女老师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水味,还有体香,年轻女子特有的那种味道,很干净很舒爽。那女子挨得很近,手肘几乎擦着了他的手肘。
  就是在那样的陶醉里他又想到了那张离婚协议。他觉得他没有错,前面的路突然变得很宽,背后的路让他厌倦得不行。也觉得痛。那是风如洁的声音,她说她痛恨他,痛恨他的一切。她有什么资格?如果是这女子这么说,我就认。
  他突然有了平衡,把风如洁看得更淡,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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