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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1年第2期

爱情、日子和狗

作者:贺晓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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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栽进这个艺术圈子纯属偶然。那时候我还并不真知道与艺术牵扯着的这些名词,比如绘画、音乐、文学。我也不懂得“画家”要留长胡子,“音乐家”要扎小辫子,而“文学家”爱耍嘴皮子。我只是跟着一个我爱的男人往前走,多少年后,我把他归到文学类。
  能坦白地使用男人这个词,也是多年之后的事了。当时这个“男”字还被我脸红着藏在书本里,口语中我不敢正面去碰它,而用一些边角余料小心翼翼把它替换。我称大男人为老师,称陌生的男人为先生,称我的男人为明明。
  我并不真清楚男人、男子和男孩子的区别。后来我懂了,扳着手指算了算,那时候我的男人只能算一个男孩子。
  这样懵懵懂懂的年轻的我只是凭着一股子糊涂劲往前走。我对我牵着的那只男孩子的手说,你如果带我去沙漠,我也跟着走。他没有带我去沙漠,他带我来到这个艺术圈子。只是我从没有见过比它更好的艺术是什么样,所以我也并不知道我其实钻进的是如何如何低级基层的一个圈子。
  我从我的男孩子手上握着的分配通知上读懂了,我们要安身立命的地方:B县文化馆。
  跟着我又发现,这文化馆仅有的四个人,把一个小城像分蛋糕那样东南西北切开,轻易就瓜分光了:一人把持美术,一人把持舞蹈,一人把持音乐,另一人把持文学。把持文学的那人提升为馆长,所以要把我的男孩子添进去补上。
  我们就在这里开始了人生。
  感觉中,我就是在那一天起才开始长大的。以前的二十年女孩子生涯,完全是一堆嘻嘻哈哈懵懵懂懂的傻笑。突然的一间空房子,要把手里发给你的工资变成家具粮食,再变成一堆每天都要天黑也同样要天亮的日子。我发现我身边的男孩子比我还傻。
  我没有哭,但我的心里焦急得要命,我开始剪掉长发挽起袖子。而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学会做一个能干的妇人时,一个更可怕又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我怀了孕。
  幸好在这时候我认识了风姐。风姐叫风如洁,住在我的楼上。其实风姐和她先生周帆的大名我早有所闻,只是因为隔着一层楼板和一份不经意的心情,一直未能谋面。周帆是县文化馆的音乐干部,单位里的女人说起周帆有一种未饮先醉的滋味,仿佛小城里有这样的男人立着女人们就可以做梦。据说他很绅士,是小城里数得上的风度不凡的人物,如同十字街的岭南大厦,那是小城里唯一的一座称得上是高楼大厦的建筑物。
  据说文化馆也因此成为女人们神往的地方,有事没事从那里经过,头总要偏着望几眼,或许什么也没有看到,但知道周帆在里面。据说他是小城里唯一拥有一套白西装外加一双白皮鞋的男人,没有几个男人敢这样挑战自己,他风雅而凛然的装束让男人女人们全部望而却步。
  我没有刻意去见识一下是因为人们把他说得太玄乎,让我反而不以为然。再说我的世界一塌糊涂,我还来不及为自己腾出一些闲心来。
  风姐便是小城里著名的周帆太太。
  感觉中我是用一支竹竿把风姐戳下来的。我的孕娠反应没有令人要命的高峰期,只有一些反常的情绪和癖好。比如说一向最喜欢面食的我在那段时间里一听见“面”字就得往卫生间跑;比如说我跟着汽车跑好远去闻它们排出的废气;比如说我嗜睡如命,任何一点细小的干扰都会让我暴跳如雷。而我的楼上住着“音乐家”周老师。我还没有见过那个周老师,但我对他每天早上六点如公鸡叫鸣般咿咿呀呀的练嗓声早有领教。那些不完整的、断断续续又没有含义的声音鬼魅一般伸进我的梦里,像一些绳索纠缠着我,我无法醒来,更无法睡去。我总是死而复生般痛苦着醒来,惨白着脸,冷汗淋漓。
  我要我的男孩子上楼去打招呼,就说是开开恩,让我好好睡会儿。我的男孩子不肯去,他说别人是在做正事,又是在自己家里。再说我们刚来,怎好去得罪人家。
  又是一个早上六点,我那天不是半梦半醒而是完全醒了。我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用一切力气去忍受那楼上的咿呀声。我一次一次盼着这声音停下来停下来,我又一点一点延长着我的耐心。我睁开眼睛数着墙上的秒针分针时针,想我除了忍受还有其它什么办法。
  这声音没有尽头,有的只是一种鬼脸般的捣蛋和恶作剧。你烦恼得要死了,它突然停下来,你刚刚舒一口气平静了,它又响起……
  我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阳台上取下一支晒衣服的竹竿,对着楼顶一阵疯狂乱戳。我想我是疯狂的,我从我的男孩子那惊恐陌生的眼神里看得出来。然后我瞪着他,恨恨地把竹竿扔在屋中间,转身躺回床上。
  我没有想过后果,但我预感着会有后果。大约五分钟后,我就听见了敲门声,我躺在床上大喊,你别管我去开。
  声音响处,我的男孩子已把门打开,我还听见人轻声细语在说着什么。紧跟着我的卧室门口探进来一只脑袋,那是一张平常的中年女人的脸,眉宇间已有了小伤口般的粗皱纹,脸色蜡黄,大声说话,爽朗中有着平易的热络。我正在迟疑这是不是我招惹的那家屋里的女主人,我的男孩子进来说,她是风姐,楼上音乐干部周老师的夫人。
  我有些尴尬,宁愿来的是那个招惹我的周老师。我请她坐,弯腰拿开沙发上还来不及上身的衣物。她伸出手来扶住我,让我别张罗,注意身体着凉。我在想是不是我的男孩子已向她交了底,更加难为情地对她笑。
  我已经知道她不是来找我算账的了。她没有提起她的周老师练嗓也没有提起受竹竿袭击的事,仿佛她的神情里从没有印下过早上的那场过招。我突然内疚起来,感觉这样的无礼不是想象中自己该做的事。
  言谈中我越发觉得她是一个平实简单的人,没有一点这艺术氛围中常见的张扬。她的声音有些干哑,仿佛是爱说话的缘故。她让我想起大姐想起母亲想起我平时遇到的那些平平常常的女人。我突然跳出了我一直怕人看出来的最大的问题,红着脸问她是不是知道了。她问知道什么,我还来不及有勇气回答,她马上哦出声来。
  那是女人间的灵感之地,那是大女人看小女人的最佳视点。她抓住这个兴奋点,满腹的经纶似乎找到了一个确切而得意的题目。她把我看作一个还没有长大像一张白纸的小可爱,她说你这样的女儿家父母又不在身边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我眼睛发热喉咙发哽,几个月来的孤苦无依都想在那一刻发作。我说很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情绪反常心情烦躁。她手一挥说什么呀然后反身站起来,用双手在我的肩上按一按就离开了。
  几分钟后我的门再一次响起,跟着又听见了她那干哑的声音。她为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稀粥,她说我整天无事又不上班又身体不好所以熬了酸菜稀饭晴妹你吃不吃。
  我说吃吃。回答之后我才去想我究竟要不要吃,风姐这以德报怨立竿见影的热情让我大吃一惊。更何况在这个天之尽头远离父母寂天寞地的小城,我没有办法我急需这样的大姐这样的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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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好了,认识了风姐我的日子总算有了依靠。我是说,心底的那种感觉。那之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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