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马赛曲
作者:张锐强
字体: 【大 中 小】
这个都没有。凡事都是老总赤膊上阵,典型的皮包公司。在北京。这种影视公司多过冬天的白菜。因为这活儿特殊,编剧无所谓,谁的本子都行;导演演员等等,都能现用现抓。
李总估计不会有专职会计和剧本统筹,这从其做派上可见端倪。吴菲应约给她写剧本,稿费两万已是圈内相当流氓的数目,可她还要还价,非要一万八。吴菲略一沉吟,看着她的眼睛,说李总,这两千块钱对你真的很重要吗?李总没有立即回答。估计她也被吴菲的眼神弄迷糊了。那眼神克玉看得仔细而又清楚,确实不辱清纯二字,清纯得跟他印象中的北京毫不匹配,总让他想起故乡的春天。山间开放的野樱花。
李总说当然重要啊。都是成本!吴菲说既然这样,一万八就一万八吧。
事后再想,就是这句话,让克玉暗自将吴菲引为知己。如此年纪。对钱能持这般态度,应该能做个不错的朋友。说起来,那两千块钱对于她的重要性,肯定远高于李女总。拍电影的利润,写电影如何能比肩。
修改就是垫几场戏。该高的高上去。该低的低下来,但是说说容易做起来难。无论如何,你得进戏,进入角色与剧情之中。杨老师事先告诫过。那天去的都是他比较好的朋友。彼此有过长期合作,基本就是他的家底。在北京。估计克玉能用得着的,就是这些资源。因此这活儿虽小,却相当于中央红军进入陕北的直罗镇战役。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克玉深知话中分量,出来初稿没敢直接回复刘总,经过几天冷却之后回头再过一遍。这才交稿。
刘总短信回复说是比较满意。但他看没看过。只有天知道。按照约定,稿费先付五千,剧本拿到电影频道送审,通过之后再结清余额。
无论如何,总算挣了第一笔钱。相当于以前的季度工资。克玉很高兴,也想安慰安慰老妻,就给她发了个短信。老妻回复道我不缺钱,我缺的是男人!克玉说男人会有的。等我挣了钱,咱们全家都过来!老妻说我不敢想,你混几年收了心平平安安回来,我就知足了。眼看四十的人,何必呢。克玉道你怎么还拖后腿?我这是创业!老妻道好吧你继续创业吧,不说了,再说我的眼睛又要流汗了。眼睛流汗,多有意思的文字。是打字错误,还是在自己身边多年的熏陶?克玉无力分辨。他心里也几乎要流汗。紧急刹车,打开电脑里保存的《马赛曲》。
《马赛曲》确实是一剂良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那熟悉的旋律一起,他便感觉激情澎湃,热血沸腾。此时只要给他一支枪,他绝对会亲冒矢石,奋勇向前。只是这隐私一般的感觉掩藏犹恐不及,又如何能与人分享。
克玉一般都猫在房间里不出门。住处离陶然亭公园很近,撑死也就五百米。门票五块,但房东有月票,他只要愿意,可以自由出入。刚来时天气好,他每天都过去溜达一圈,在湖边的柳阴下走走,琢磨琢磨剧本走向,倒也逍遥。
手里的那个剧本很快脱稿。克玉决定奖励自己一回,去湖广会馆看场戏。他喜欢《马赛曲》,也喜欢京剧。不远,在往地铁和平门站的方向。以前经常在戏曲频道上看到“湖广会馆”字样,不意今天能近观实物。可过去一看,门票最低也要一百多,且无名角儿。都是风雷京剧团的普通演员,只好怏怏而归。
次日开始修改剧本,很快便改定,发给了杨老师。杨老师的态度当然很好。好本子是公司的财源,更何况彼此还有那样一层关系。
克玉满怀期望地等待着。那种等待是美好的,像新娘等待自己的新郎。在陶然亭公园里他不再步履匆匆。高处的亭台上有两拨人唱戏。湖水将他们的唱腔映照得闪闪发光。彼此离得很近,声音你我混杂,但神情身段互不干扰,恰如擂台。克玉看了半上午,慢慢看出了点感觉。-仿佛自己也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员,而非京漂。他可以就这么安然地身处其间。不必考虑明天。
从公园出来,顺道买点菜,准备回去做饭。君子远庖厨。在家时他只负责饭后洗碗,所以看到刚买的两只茄子,感觉如同老虎吃天。只好给老妻发短信,紧急问策。然而虽有锦囊妙计在手。还是出了问题。炒多了。两只茄子切好搁进去,装了满满一锅,根本无法翻动搅拌。
味道不好,心情不错。此来北京不为享受,而是创业。可到了第三天,感觉就变了味。以前在单位浑浑噩噩过日子,每天平均也能收入五六十,如今可不行。这个数目成了基本开销。刨除这些,余下的才是进项。一正一反,数字惊人。
克玉给朋友发了条短信。朋友回复道刚来都这样,你得慢慢调整心态。京漂生活不可能有稳定收入,但是三年不开张,开张管三年。
这倒是实情。这个剧本若能卖掉,至少四万。一年不要多,三个就行。从陶然亭回来,他就打开电脑。上网下围棋。结果连输三盘。第四盘眼看无望。又不想认输,就耍了回流氓,最后一次读秒结束前夕强行断线。
从电脑跟前抬起头,克玉满心懊悔与自责。这是在于吗?抛妻别子来到北京,正事不干,只在网上消磨时间。这等行为,对得起谁?正在这时,手机给他解了围。吴菲发来短信,想请他帮忙改剧本。说是交稿在即,但自己无论如何也进不了状态。他若不出手,这个本子只怕要作废。
克玉没有立即回答。英雄救美。义不容辞,但是总得先谋求生存。还在犹豫呢,吴菲又来了短信。说你若是没时间,也不勉强。这个本子如果改不出来,我估计在北京呆不住了,只能去广州。克玉立即回复道没事。刚才网上下棋读秒。你发来吧。
本子比上回那个更烂,简直没法改。难怪李女总开价那么流氓。这样的本子。也就值那个价钱。
严格地说这本子只能重写。克玉当然无此打算,也无此精力。只有强忍恶心,以此为基础垫戏。干了几天给吴菲发回去,正好杨老师也有了意见。他让克玉来公司面谈。
一路上心神不定。不知吉凶若何。应该不会否定,否则约去面谈。岂不尴尬?但也不像肯定,那样电话甚至短信都能解决问题,何必让他跑一趟。从陶然亭到他们公司,得倒两次地铁,外加一回公交。他刚来北京立足未稳,远不到出门打车的段位,这些杨老师岂能不知。哦对了,肯定是有修改意见。但意见不大,他们准备签合同。想到这里,克玉不由得一阵心跳。修改剧本不过牛刀小试,这才是真正的火烧博望。
握手寒暄,坐下泡茶。克玉看着杨老师,一直没敢动问。他甚至不敢看杨老师的眼睛。还是杨老师先开的口。他说这个剧本。你自己觉得怎么样?克玉说肯定比老八路那个好啊。那个剧本完全是凭直觉写出来的,这个不同,我有详细的构思。意在笔先嘛。杨老师轻轻摇头,说我能看出来你确实用了心,但劲儿可能使反了。上回的人物能立起来,这个可不行。对话动作基本上都是第一反应,不深。克玉不解,问道,什么叫第一反应?杨老师略一沉吟,说你进来之后,跟我说过很多话。这都是第一反应;你真正关心的剧本问题一直没提,这才是第二反应甚至第三反应。写人物,得把这样的东西抠出来才行!
转入饭桌继续谈,几杯酒终于浇开杨老师的城府。他说你这个剧本跟上一个完全没法比。从这个本子上。我几乎看不出你有职业编剧的潜质。上次的人物多好,激情澎湃,让人过目不忘。这一次呢,很空洞。你上个本子怎么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