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马赛曲
作者:张锐强
字体: 【大 中 小】
来玩。其实他想说得夸张一些,比如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等等。谁知道出来却是这么些不才的东西。
不过少了一个人——确切地说,其实一个都没少,只是恢复常态——克玉却感觉周围缺了许多东西。他有点后悔,不该这么早来北京,应该顺应家人的意思,在家多住几天。钱可以打到卡上,即便马总他们有意见,在哪里又不是个等。
想想那摞钱,克玉多少有点肉痛。他是农村出身,除了买房和添置大件家具,自己花钱都不曾如此大气过。忍不住抄起剩余部分,又数了一遍。数之前还下意识地看看周围,仿佛有人偷窥一般。
真是巧,他们俩正好平分。剩下的这些,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张。
那天夜里,克玉忽然被某种奇怪的动静惊醒。声音很近,如在耳边,像床在重压下骨折。克玉心里一激灵,侧耳倾听,确实听不见呻吟,不知道声音来自何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玉彻底失眠。从此以后,这种奇怪的声音就隔三岔五地伴随着他的不眠之夜。
创意初稿克玉写了一周,马总他们审了两星期;二稿他花了五天时间,马总他们拖了半个月;如今是三万多字的分集提纲和人物阐述。正式意见从马总他们那里走过来,必然更是乌龟的长征。这中间无边的空白如同潮水,铺天盖地地朝克玉涌来。
无聊时除了在网上看电影,那些得过奥斯卡奖、以及戛纳、威尼斯、柏林等国际电影节大奖的片子。就是胡混。书基本读不下去。下棋赢了还好,输了便内疚得几欲跳楼。给杨老师发个短信,说了这种感受,他回复道如果这样。我建议你还是早点回去。在北京是生活。你得适应每一天才好。克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长叹一声,重新回到电脑跟前。看看博客,已经有不少留言提醒,他太久没做过更新。
那就继续写吧。
《马赛曲》
从来不曾写过剧本,小王对基本格式都不掌握。现找来教科书,依靠中文系的那点底子,剧本很快脱稿。下一步该怎么走,给谁才能拍出来,心里还是没谱。上网搜索,有许多征求剧本的帖子,他仔细比对,选择几家发了过去。
小王同时敲了三家公司的门,但只有一家有反应。那人姓杨,大他三五岁,小王在心里真诚地奉为恩师与兄长。这在杨老师也许只是分内工作。但在小王就是热心汲引,是知遇之恩。他打来电话时。小王老半天没闹明白。他几乎忘了还有这事。对于他而言,这实在有点遥远,更像愚人节新闻。杨老师显然估计到了小王的反应。他呵呵一笑,基本肯定了整个剧本的走向,只对部分情节和结构提出了修改意见。说你抓紧改吧,改好快给我。回头我传个合同文本给你看看,若没意见,咱们就签了。电视电影稿费都不高,一般也就三到六万。你还没出道,咱们就四万吧,我跟公司也好交代。小王赶紧说稿费没关系,这个好说!杨老师说千万别这么说,稿费很有关系。太有关系了。艺术是有价值的,该值多少就是多少。
天大的好事。放下电话,小王很想告诉谁,跟谁分享一下快乐,想来想去,却没有合适人选。县里的一秘,专业可不是这个,传出去,也许会适得其反。但最终,他还是告诉了刘书记。刘书记是他的中学老师,升县长时将他从学校调出来,做了自己的秘书。对他也算有知遇之恩。
书记闻听也很高兴。说好啊,我没看错你。你确实是个人才。小王的心一下子回到了肚子里。不是出于报恩心理的印象分,客观地说,书记为人为政都不错,很务实,也算得上正派,能隐约看见当初在学校教唱《马赛曲》的底子。农村学校人手缺,语文老师兼教音乐,效果还不错,也算是一绝。
回到办公室,小王依旧激情澎湃,《马赛曲》又在耳边响起。哦,不是耳边,是心里。刘书记在,随时都可能出去,可不是听音乐的时候。在那熟悉的旋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刘老师。头发整齐而不亮,沿着额角大致呈二八开;腰身挺直眼微闭,运动服裤子上的两道白色边线均匀地晃动。他慷慨激昂地打着拍子,表情非常投入。说心里话,当时大家并不喜欢这莫名其妙的歌,还是邓丽君更受欢迎。但既然刘老师说好,也就没人敢反驳。他刚刚大学毕业。年轻而又英俊。女生暗恋,男生嫉妒。
杨老师的效率很高。小王很快就用那四万块钱,提前还清了房贷。剧组也随即开过来,选了一处山村作为外景。开机仪式时小王出面,宣传部长不必说。连刘书记也一起搬动。地区和县电视台同步报道,另外还有北京的一些媒体。无论如何,县里多少能露露脸,刘书记为此非常高兴,回去后把小王叫到办公室,说有些事跟你说说也无所谓,我再干一年,就要退二线。你跟我时间也不短了。电影拍完,你看看,是去宣传部还是文联,自己选个地方。小王赶紧说谢谢刘书记。您怎么可能退二线呢。刘书记不等他说完就竖起巴掌做了阻止的手势。说这事你心里有数就行。别外传。本来考虑让你去组织部,现在看还是宣传口合适些。
按照刘书记的要求,小王暂时靠在剧组,有什么需要配合的,随时调度。刘书记又从县委办找了个秘书,也姓王,预备过后正式接替。在片场住了不到一天,小王就发现了问题。旱灾实在严重。头天开机仪式,只顾得热闹,没顾上观察。此时才发觉,灾情有多么严重,影响有多么大。远处的秧苗几乎能点着。就这么下去,秋后农民肯定颗粒无收。
杨老师说这正常啊。你剧本里的背景不就是这样的吗?要是没有旱灾,我们还得另外选景甚至造景呢。
小王心里阵阵发紧。他们老家在西边。靠着水库,而东五县呢,一路截流加蒸发,春风不度,经常闹旱灾。来前县委号召机关捐款抗灾,他走得急,没来得及交。现在很有些后悔。仿佛少他那几百块钱,就会影响龙王行雨。
小王抽空去找老人,却被告知他已经辞世。走得很安静,一如其生平。这个岁数离去,也算是喜丧。按照农村的说法,是老死的,不是病。天热,后事办得快,早已入土。小王闻听并无震惊,反倒有种不良预期终于落实的感觉。从这个角度说,杨老师他们的效率还是差点火候。他已经告诉老人要拍电影,但没想到老人走得这么匆忙,剧组来得如此拖拉。
回头望望,那片竹林还在,但干瘦的叶子透着暗黄;池塘里没有鸭子,只有龟裂的黑色塘泥。无边的忧伤顿时将小王冲击得七零八落。只是令他忧伤的仿佛不是老人,或者他的离去,而是《马赛曲》的旋律。就像大学毕业前夕,偶然与它不期而遇。其实,那才是被《马赛曲》真正打动的开始。他买了点香烛鞭炮,在老人坟前点燃。那噼里啪啦的鞭炮,怎么听都像《马赛曲》里的军鼓。
究竟有多少人在《马赛曲》的激越音符中倒下?这问题无人回答。小王在暴烈的阳光下眯缝起眼睛,慢慢就看到了自己。正在冲锋陷阵浴血拼杀,忽然身子一震,然后慢慢倒下。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提醒他那不再是敌人或者战友的血,它们就来自于自己的心脏。堤坝决口,洪水肆虐,逐渐露出于枯的河床。
小王浑身一激灵,仿佛有电流闪过。他立即掏出手机接通会计,请他帮个忙,他要捐出一个月的工资。会计很吃惊,接连反问三次,这才确认。
黄昏落寞,夕阳点染着高低错落的楼房。一只麻雀落在邻居的空调外挂上,蹦蹦跳跳,东张西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