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那个时代的肖像

作者:鲁 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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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风险中历练出来的,他不会为浪漫押上全部赌注。
  也有真正的诗人坐过她面前,却是穷愁潦倒的一副落魄。广告上诗人把年龄涨了十岁,来到眼前只是一枚青涩橄榄。苍白的脸,抑郁的眼神,雀斑若隐若现。他穿一件黑色风衣,头抵在胸前,就像一个乔装出来的幽灵。他说他渴望躺在中国女人的怀里享受逶迤的东方情致,那是他的灵感之源。他念诗给她听,学着波特莱尔的神态,有那么几个刹那感动了她。但她很快就从虚幻的空中坠落,她救不了他。诗对于这两个肉身还需要救赎的穷人是太渺茫的奢侈,即便她被眼前这个男孩煽起从未有过的母爱,也必须先一步填饱肚子安身立命。她与他拥抱告别,目送他消失在茫茫人海,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她眨了眨眼睛,尽量不让泪流出来。
  然后,再然后……
  女人没想到她在交友广告上钦点的第十一个约会是以如此狼狈的仓皇出逃而告终。屈辱一点一点累积,然后毒瘤般扩散,吞噬着遍体鳞伤的自尊。她觉得自己已经倒在地上,又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胸口撕裂般疼痛。她想,明天那最后一个约会她是不会去了。
  她踅身往回走,走过一片林阴道,走过十一区荡漾着清波月色的运河,来到一座气宇轩昂的豪华公寓前,揿响了大理石墙面上众多门铃中的一个。对话器传出的声音很苍老,夹杂了被打搅的不快。她轻轻应了一句是我,厚重的门就沉缓地打开。漆成黑色的老式电梯咣当咣当把她送上四楼,右侧写了4c的门已经豁开了缝,一束橘黄色光晕泻在油亮的地板上。她闪进去,鼻子一酸,扑进那个高大身影的怀里就哭起来。门厅很大,四周摆满了非洲的雕像与南美图腾,龇牙咧嘴,手舞足蹈,仿佛演绎着她的哭声。高大的身影披着家居的蓝袍,头上稀薄的几根白发。他俯身去吻怀里的女人,就像吻自己的孩子。女人缩了缩纤巧的身子,秋叶般抖动。
  这个鳏居的老头是教育部退休的一个什么督察,原是专管外国留学生的一名官员,女人刚来法国时就在留学生的晚餐会上认识了他。他给过她一些帮助,帮助的理由是她长得像他离异的第二任妻子,据说有一半的中国血统。但她看过照片,并不觉得自己与那个混血儿有什么相似之处,不过是一个取悦她的蹩脚的铺垫而已。女人不是没想过与他在一起,但多出来的三十多岁年轮挡在面前,让她无法做到与一个比父亲还要老的男人并排躺在一张床上平静的呼吸。老督察也不着急,远远关注她,等在无时不在的空隙里,好像老朽的生命真还有足够的时日等待。
  因此,女人在孤立无助的时候往往会去敲这扇唯一的门,高大的身影从来都是一个宽阔温暖的海湾把她小舟一般拥在怀里,让她可以恣肆汪洋地哭一场。哭过了,再送她走出去,寻找属于她这一代的航标。
  可是寻找终于还是失败了。女人从他的吻里挣脱出来,一步步走向她曾拒绝过无数次的那张床。老人在后面张着手臂目送她,像一团暗蓝色浓郁的云。女人回过头,眼帘低垂,密匝匝的睫毛在灯下扫出排刷似的一抹阴影。老人的脸惊喜地亮起来,被闪电掠过,苍老的眼睛在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欢快地轮动。蓝袍瞬间里褪下,奄奄一息堆在地板上,宛若蜕出了蚕蛹的茧。老人光了身子向床走去,向等了很久很久的许诺走去。她僵直了柔软的腰,直挺挺躺在那里,闭紧了眼睛,迎接一个悲怆的宿命到来。
  她再次逃遁。
  当老人不举的身体一摊泥似的倒下去,他呛出一口几乎让她别过去的气,她的颈项与肩胛都被掐出了血红的印子,发梢湿漉漉粘在面颊上。她用手捋了一把,看见天花板那盏幽暗的吊灯上栖了一只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飞蝇,攀了光亮懒懒地盘旋,一副无所事事的悠闲。便在心里想,它活得多好。老人喑哑地哭了,在热烘烘的气息逐渐消失的时候,这哭声让一直蛰伏在皮下的鸡皮疙瘩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她厌恶地别过头,意识里触摸到坚硬冷漠的拒绝。她发觉自己对正在老去的生命终究无法苟且,哪怕他有多么善良,都只会带来腐朽的气息,然后让她一同死去。
  那么,他为什么要给她婚姻?
  她在若明若暗的灯影里穿好衣裳,再给裸身的老人盖上薄毯。老人仍在哽咽,她俯身在他额上印了个吻,然后开门出去,走进了电梯。
  深夜的运河静悄悄的,连水波也睡着了。月亮躲进了云层,风鼓荡起来,她觉出冷,不由得收缩着肩膀。连续的打击反而让她麻木,就这么脑里一片空白在夜巴黎的街头漫无边际地游荡。走了大半夜,来到塞纳河边。塞纳河对她永远都是伤感的河,新桥更是断魂桥。来巴黎的第一天,她就曾经站在这里哭。没有那个爱的痛,她又何尝走到今天。咬牙切齿把一个记忆翻出来,心撕成一瓣瓣。
  ……
  那个逐渐拉开时间帷幕的过去让我充满好奇。
  站了—会儿,嘘口气,我走回电脑桌。就在这时,对面大理石壁炉上几个大小不一的镜框抓住了我的眼球。尤其—个藏在角落里的小框,泛黄的照片被灯光聚焦出来,格外清晰。相片是用剪子剪出的一张枫叶,枫叶里圈了—个男人的肖像,鬈发耷拉在额角,清瘦而儒雅。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扑过去就把相框抢在手里。果然是父亲,那个有我之前更为年轻的父亲。
  难道这就是生活的真相?我蒙了。
  父亲的女友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家的心病,鉴于她的存在,谁也无法幸福。莫不是那次以后,女友成了芬妮,成了德奈西太太,把再也没有父亲的日子给了维瑞奈的这幢老房子?
  父亲的女友我母亲见过,是在父亲报社值班室的床上,她与父亲搂在一起,像殉情的一个童话。这类事情在今天不过小菜一碟,是玩儿,可在那个年代,就是下作,就是不堪入目,就是十恶不赦。事后母亲曾抹着泪告诉才读三年级的我。她在报社闹了个地动天惊,片甲不留回了家,冤屈无处可诉,只有我。母亲说,挨了两大巴掌的那个女人瞪着她,眼里噙了泪,面颊上一排紫色的五指印。我小时候傻,对母亲的苦很难感同身受,关心的却是那女人长得如何。我问母亲,她好看吗?母亲给了我一耳光,好看个死,狐狸精,坯!又呸呸吐出两口唾沫,才算出了恶气。这当然是母亲嘴里的版本。父亲又在哪里,难道就不肯挺身而出保护他的至爱?父亲对此永远缄默,没有任何解释。
  芬妮进来了,见我捧着那个相框,看了我一眼。
  我迟疑着,想问她这个人是谁,又不敢造次。
  她则不像往常动辄愠恼,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位旧友,早死了。
  不——我叫道。
  芬妮又看我一眼,目光犀利起来。
  那种犀利就像此刻,即便看不清晰也能触摸。
  钳着我的手终于松开,无力地耷拉在床沿。黑暗里,透进窗帷的那缕若有若无的月光,空气般稀淡地游走着。跟了它,我感觉到那只手臂的轮廓,那张脸的轮廓,都在微微悸动,难以察觉,却可以察觉。
  谢谢!芬妮说,你可以走了。
  我已走到门口,听见她悠长的一声叹息,你认错人了。
  
  5
  
  马克竟然又来找我,被我二话不说轰出了门。
  他就站在门外的街上等,被行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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