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作者:王 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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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争夺她的咳嗽声,拉着她的声带在拔河。
  爱墨老师说:“你进屋去,我去弄就是。”
  师母喉咙被咳嗽声霸占,只好朝两个娃努努嘴,转身时还朝俩娃努了一个充满了皱纹的笑。爱墨老师说:“他们不是来报名的,是要走的。”师母突然就停了咳嗽了,喉咙里也不出风声了。她来了一个很精神的转身,意外从她的眼睛里飘出来,在空气中变成一种浓痰的腥味,嘴张了几下,弄出一个咳嗽声,用劲把咳嗽声憋了,她说:“这村上的娃都走干净了,你们爱墨老师怎么办?”
  两个爹红着脸互相看,诚惶诚恐的样子。
  “这两个平时也天文地武的,走了爱墨老师也省心。”
  “爱墨老师省下心,师母也松活些,把喉病养养吧。”
  爱墨老师打断他们说:“你们把娃带出去,能让他们上学吧?”他们说:“能哩能哩,哪能不让他们上学噢。”
  爱墨老师就说:“那你们走吧,去外面上学比我这里强,说不准他们就是两个栋梁,在我这里倒是耽误了。”
  两个爹就更加诚惶诚恐,吞吞吐吐一阵,终还是没吐出句自己满意的声响来,最后各自拉了自己的娃,要他们给爱墨老师磕头。两个娃都很乐意的,抢到爱墨老师跟前跪下,真心实意地把头往地上砸。爱墨老师赶紧把他们拖起来,小鸡一样地赶他们。两个娃从地上站起来,膝盖上涂了土,额头上也涂了土。爱墨老师打算替他们拂土,手伸到一半缩了回来,他理了理国旗,回头拉了屋门,叫上师母走了。
  他打算跟师母一起到地里割猪草的,但没等到地里,他就改变主意去了学校。洗了国旗就收拾学校,这是昨晚睡觉前就在脑子里做了打算的。虽然母小七和孙飞已经走了,这间学校再也没有学生了,但他还是要去,他的脑子很固执,他取消不了那个已经在脑子里生了根的程序。学生是走了,但学校还在,哪儿该修修还得修修,哪儿该补补还得补补,学生抛弃了学校,他不能抛弃了学校。这辈子,注定了这间村小就是他的命。
  一个人围着两间土墙教室转了两圈儿,眼神就投向河对面,就想在那里看到母小七和孙飞的身影。
  那天,爱墨老师一直硬邦邦站到吃午饭的时间。但他没有在镇街滴漏出来的那段马路上看到那两个抛弃了木耳村学校的学生。
  那天,爱墨老师从学校回去就受了风寒,他对师母说他浑身酸痛,骨头散了架一样,要睡一会儿。师母为他煎了碗姜汤,他喝了也不顶事儿。师母说那就只有吞药片片,给了他几片VC银翘片,他吞了。天黑时师母问他好点没有,他还是说没有。师母问他话时,喉咙里的风声就响在他的耳边,眼睛一直停在他眼睛上。这个时候的爱墨老师,眼睛似睁非睁,眼皮已经没有了活力。师母平时看他的眼睛,看到的是一个男人的精气神儿,看一眼就想到硬邦邦的骨头。现在她看到的是一双疲惫的眼皮,有一根眼睫毛竟然白了。一根睫毛,因为它的白,竟然在灯光下发出惊心动魄的光芒。师母心尖尖颤抖了两下,眼睛就有些发涩,像有人突然往她眼睛撒了把沙。
  师母说:“村里还有个细娃儿哩。”
  爱墨老师睁开了眼睛。师母的眼神追踪着他那根白睫毛,说:“开花那娃也该上小学了。”
  “开花那娃?”爱墨老师说。
  师母笑,喉咙里刮起了风声。
  爱墨老师又闭上了眼睛,说:“那娃是个病娃啊,怪头怪脑的,开花会送他上学?”
  师母想替他拔那根白睫毛,两个干树枝一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接近爱墨老师的眼皮,爱墨老师的眼皮跳了几下,把头别到一边。
  师母说:“你跟开花要去呀,她会答应的。”
  爱墨老师的眼睛又睁开了,这回里面像点了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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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开花家院子中间突愣愣栽着一棵香椿树,有八磅暖瓶那么粗。那是三年前的春天里,等开花钉在那里的一根椿木桩,原来是为了钉棵木桩拴她的细娃儿端端,没想到第二年它却发了芽,滋溜溜往上长了好长一截,两个春天以后,它竟成了一棵像模像样的树了。只是,从今年春天开始,端端开始啃它的树皮吃,不知道这一点会不会影响它来年的生长。
  端端六年前从等开花的肚子里落下来,半岁就会走路了。从来没听说过有哪家的娃半岁就会走路的,等开花两口子心里骄傲得不行,醒着的时候眼睛都是弯着的,脸色都是红着的。只是,后来突然发现端端只顾长个儿,却把开口说话这事儿忘脑后了。端端三岁还不会说话,爹妈叫他,他从来都像没听见一样。以为他是聋子,他却能听见几米以外的叫蛐叫唤,并且能在听到叫声的第一时间跑过去把它逮住,放进嘴里大嚼。又以为他是哑巴,可三岁那年的春天里,他突然在一个黄昏的时间里大喊大叫起来,他冲着快要落山的太阳,跳着脚,喊的是:“李木子,日你妈!”
  李木子是他爹,他这样骂他爹,他爹没有生气,这是端端三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虽然说得惊天动地,但李木子还是把他抱起来转着圈儿乐了好一阵。谁说端端是个哑巴呢?端端这不是说话了?为了鼓励端端继续说下去,李木子也扯起喉咙冲山边边那一团红乎乎的太阳喊:“李木子,日你妈!”那天,等开花家的夜晚是端端和他爹喊来的,他们骂没了太阳,又接着骂没了天边那一片山的剪影。
  那晚,等开花和李木子守着端端说了很多话,两条喉咙都说得冒起了烟,但端端却再不开尊口。他根本就没听他们说话,他一直玩着手里的一个塑料瓶盖儿,那是他妈一高兴从药瓶上揭下来给他的,一个红色的小盖子。等开花叫他叫爹,他不叫,李木子叫他叫妈,他也不叫。后来,耐性一点点跑得没了影儿的等开花生了气,夺了他手里的瓶盖儿,他也没有再看一眼他妈,顺势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端端依然紧紧闭着他尊贵的嘴巴。为了引诱他说话,李木子特意在黄昏的时候把他抱到一个正对着落日的地方,但他再没有喊出那句惊天动地的宣言。
  不过,那天他冲着脚边的一只大肚子黑蚂蚁喊了一声“等开花”。
  李木子听了以后疯子一样大笑了好一阵,他跟等开花开玩笑说:“这个龟儿子,肚子里不晓得装了些哪样臭杂碎,骂了他爹还不解气,还要骂他妈。”他哈哈哈笑过这一回以后,就再也没露出过一个笑影儿来。
  端端开始撒泼撞墙,大嚼塑料品以后,李木子就跟村里别的男人一起去外地了。
  李木子是木匠,前些年走村串户做木匠活,给等开花打完了嫁妆就留下了。当时,等开花家只有一个得了十年老喉病的老爹,老爹感觉自己不行了,最大的心愿是在闭眼前看到闺女等开花招个上门女婿,但这种事儿他不能替闺女忙,眼看等不及了,就把愿望退守到闭眼前把闺女的嫁妆打好。没想到闺女的嫁妆打完以后,上门女婿也有了,也就心满意足地闭了眼走了。
  李木子做了等开花的上门女婿以后依然是走村串户做活,只是单身时在外面的时间多,做了女婿后是在家里的时间多,出个门儿,三天两天的就猴急地往家跑。等开花没想到他这一次出门,竟是三年也没回来一次。
  头些时候,他还一两个月打回一个电话,寄一回钱,后来,电话少了,寄的钱也少,再后来,电话没了,钱,也没寄了。只在过年的时候,托村里的谁带上一点钱,话是一句也没有。人家说,他托人带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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