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作者:王 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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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个新的人生阶段的开始,是一个历史性的时间,母亲往往会把一个高远的愿望寄托于这个时间。端端不是一般的孩子,等开花寄托于这个时间的愿望并不高远,但它由于太近太清晰就显得更重——等开花只希望上学能使端端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由于寄予的希望太大又太迫近眼前,等开花也就把端端入学前的准备仪式看得更重。
  首先,她要上街为端端买书包,还要买一身新衣服。临出门时,等开花在心里算了算,她已经有整整两个年头没上过镇街。虽然天天一抬头就能看到镇街,虽然眼神飞过牡丹河到达镇街只需一秒钟时间。一切都是因为端端,李木子以一个外出挣钱的名义逃离了端端,把面对端端的辛酸日子全部留给了等开花,等开花只好把日子简化,连生活中必需的盐或者洗衣粉都是叫村邻帮着代买。现在,还是因为端端,等开花又要一个人带着端端上镇街去了。
  去镇街的路很长也很瘦,等开花和儿子端端靠腰上的一根绳子拉连着,一前一后地走。这种走法很古怪,是很容易吸引来一大堆目光的。几年前端端在大街上拿起别人摊儿上的一个塑料盆儿津津有味地嚼的时候,等开花就感受过那种如大山压顶般的目光。那种目光能让一个人不由自主地萎缩,那个萎缩的过程像别人一刀一刀割你的肉。
  但是,今天等开花不打算在别人的目光下萎缩。
  端端要上学了。她一路上都这么想着。
  一上石拱桥就是马路了,路宽了,等开花就把端端牵在手上。腰上有绳子还要用手牵着,形式上有些重复了。但等开花需要这种重复,因为端端随时都会挣脱她的手逃跑。端端不是普通的细娃儿,他比同龄的普通细娃儿个子要大,力气更大,最要命的,是他比别的细娃儿都要顽强。如果妈妈的手不打算放开,他就会用牙咬妈妈的手,直到她放开他为止。等开花的两个手背上全是紫红色的牙痕,那都是端端留下的。那些牙痕留在等开花记忆里的不是疼痛,而是悲酸。腰上的那根绳,主要是防备端端挣脱她的手以后得到彻底的逃脱。因为端端这种时候往往都是为了实现一次痛快的撞墙。
  马路上是一个目光比较集中的地方,等开花走得如芒刺在背,但她依然挺着脊背,抵抗着那种不由自主的萎缩。一辆小汽车和他们擦肩而过,顺着那股风,端端的眼神撵着车屁股而去。车在前面一个拐弯处消失,端端就开始挣手,他一边朝着车消失的方向挣身体一边下很大的力气想挣脱妈妈的手,一两下没能挣脱,他就掉转头像兽一样进攻,就在他刚刚张开嘴的时候,等开花放开了手。端端以为脱了缰,放开蹄子跑起来。于是,等开花被他拖出去十步远,坐地上了。等开花坐地上是为了更好地阻止端端跑,这也是她多次总结出来的经验,就像一棵树和一块石头,同样是长在地里,因为树站着,就容易被扳倒,而扳起一块长在地里的石头却不是那么容易。
  追不了车,端端开始像狂兽一样尖叫,头狂乱地甩,口水被他甩成一条条亮亮的线在空中起舞,然后落脚在等开花出门前才给他换的干净衣服上。他们的周围突然间就形成了一道人墙,复杂的目光铺天盖地砸到他们身上。还有一些声音,零零星星地炸出来,像过年那几天细娃儿们玩出的火炮声,东一声,西一响,却声声都能让人吓一跳。
  “搞哪样的?疯子?”
  “哪来的疯子?”
  “把个疯子带上街,嚏!”
  又来了辆车,人墙自觉裂开,给车让道。这一回,车钻进了街子,端端要追车,等开花就由着他追。她跟着端端跑起来,一路上就把堆积在身上的那些目光抖落地上了。好在镇街上车多,不光有跑着的,还有停着的。看来今天端端是突然对车有兴趣了,站在一辆停着的面包车跟前。他伸手去摸车,等开花感觉他像在摸自己刚生出的娃,那般的充满爱意。正好旁边就有个卖衣服的店,等开花趁端端专心摸车的时候,叫店主拿一身端端合适穿的衣服过来。店主认真打量了一番端端,显然是因为他们母子两个腰上的绳子和端端脸上超然世外的表情,使他变得相当的迟钝。等开花催了他一次,他才拿了一套衣服过来。衣服是运动服模样,绿色,胳膊上有两条白色的杠。等开花拿到端端身上比划一下,大概合适,又觉得端端穿上这身衣服可能好看,就要下了。付钱的时候,面包车前来了个嫩男子,黄头发,胡子像猫毛一样软。可从他嘴里出来的声音却很硬。“哪家的娃儿,在车上乱搞哪样?”等开花一边急忙把端端往身边拉,一边解释:“娃儿细,没见过车……”没等她解释完,端端又尖叫着扑向了面包车。
  嫩男子眼神就重了,两只眼睛也挤成了三角眼。
  他裤子着了火一样着急地喊起来:“搞哪样搞哪样,别弄坏了我的车!弄掉一块漆要你们赔千儿八百你们舍得拿吗?”
  等开花突然就生了气,她说:“娃儿一双细手,能弄掉你一块漆呀?”
  嫩男子火气更重,他说:“细娃儿就可以乱搞啊?一看就是个憨子,还带街上来丢人现眼!”
  等开花不生气了,好像是嫩男子的那一击太重,反倒把她心里的气击出了她的身体,使她浑身通畅了。她平静地看一眼嫩男子,强行地把端端拉开了。端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一心只想去抚摸面包车。等开花用手没法拉住他,只好像拉纤一样,弓着身体,靠腰上那根绳拉着端端走开。
  如果这时候等开花回头,会看到她身后一片笑脸,那笑脸来自于一种看饱了稀罕事物的满足。是一种只管自己开心不管他人感受的笑。
  等开花没有回头,她一直拖着端端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家书包店才停了下来。端端哭得满脸糊涂,她替他擦净了脸,说:“端端,看看你喜欢哪个书包,妈妈给你买。”端端不答理她,还一个劲儿泡在自己的伤心里。端端从来都不答理任何一个人。等开花没跟他计较,自作主张买了书包又买了铅笔和作业本,就拖着端端往回走。镇街上不如木耳村那块地方清净,等开花无法预知端端接下来会给她带来别的什么难堪,她想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重新回到了牡丹河边那条小土路上的时候,端端才安静了下来。等开花松下一口气,替他把脸擦干净,牵着他的手回家。
  那天晚上,等开花为端端洗了个澡,然后,等开花自己也洗了身子焚了香,在自家的香龛底下磕了头,闭着眼虔诚地求过了菩萨。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给端端穿上新衣服,背上新书包,送他去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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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下过一场春雨,太阳就像洗过的一样鲜洁。端端不住地看太阳,脚下走得磕磕绊绊。等开花怕他摔跤,叫他看着路,他不听,依然看着太阳。有一小段路生在几块水田边,昨晚那场雨使那段路变得像给水泡过了的肥皂一样滑,等开花怕端端摔跤脏了衣服,硬把他扛到背上背着走。
  爱墨老师已经在学校等他们了。看他们来了,他就站到了教室门口的旗杆跟前,国旗是事先就挂好了,现在被他握在手里,只等操场上的学生站整齐了,就按下他脚边上的录音机,国歌响起,国旗就缓缓上升。前些年,这间学校也有个国旗班,升旗的事轮不上爱墨老师。后来学生流走了,国旗班也跟着流走了,爱墨老师依然把升旗的事情交给学生来做。他对学生们这样说:“升国旗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每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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