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作者:王 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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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他能画旗,还能算数。”
  主任又笑起来,说:“我们不是对你这个学生有什么歧视,我们的意思是这样的娃应该到特殊学校去,比如聋哑学校。”爱墨老师去看端端,端端还在画旗,他们的谈话他充耳不闻。但爱墨老师对两个上级说:“他不是聋子。”
  两个上级互相看一眼,开始起身。这一回,因为不需要悄悄的,桌凳们就叫得很欢实,主任屁股下的板凳还倒地上了,响起“哐当”的一声。主任没有把板凳扶起来,他只看了它一眼,而且是很鄙视的一眼,还配上一个拍屁股的动作。木耳村小学的板凳都粗笨,是很简易的那种,也没上漆,旧了,看上去就灰巴巴的,他是怕灰沾他屁股上了。拍完屁股,主任去了端端身边,他摸着端端的头问他,叫什么名儿啦?几岁了?端端画旗,摇摇脑袋晃掉他的手还画旗。主任就看一眼爱墨老师,说:“你没有经过特教培训,教这样的娃不具备专业的知识和经验,只会耽误了娃。”
  这一回,他们没说“散了吧”,而说的是“坚决停办”。
  他们临走时说:“限你一周的时间,坚决停办,否则后果自负!”爱墨老师还想问问理由,但他们再没有了跟他费口舌的欲望。
  爱墨老师那天放学回到家就病了,说是头里像装了半罐子铁水,又重又痛。师母往他两个太阳穴贴了两片止痛膏,又给他吞了一把vC银翘片,又给他煮了一碗糊辣子面吃了,盖了三床棉被捂了一通汗。天黑时他爬了起来。师母说:“好点儿了?”他说:“好了点儿。”师母说:“今天我看到有两个人去了学校,又是那主任那校长?”他说:“是。”师母再没问什么,她明白那两人会在学校放什么屁,她说:“那两人,生得像妇人一样,谅他们也放不出好屁来。”爱墨老师说:“这回人家是坚决不让办了。”师母说:“坚决不让办?我硬要办还犯法?没听说过办学校还犯法。”师母激动了,喉咙里“嚯嚯”做声。爱墨老师说:“人家说我没参加过特殊教育培训,不具备教端端的资格,他们把端端当傻子。”他说:“要是再有一个或者两个娃就好了,有两个好娃带着,这学校就能办下去了。”可村里明明就只剩下端端一个娃了。
  师母没再跟他扯这个话题,她的喉咙难受,搅了一杯蜂糖水喝。
  爱墨老师爬起来是为了做旗,他已经让端端认识了国旗党旗团旗少先队队旗,同时让他学会了有关这些旗的词汇,现在他要做军旗,海军军旗,陆军军旗,空军军旗。
  师母说:“还做?”
  他说:“做。端端只认旗。”
  师母说:“都不让办了。”
  他叹了一口气,没吭,继续做。
  师母说:“不办也死不了人,就不办算了。”
  他说又叹了一口气,但手上没停。他说:“我是想,这学校维持着有用哩,你别看娃都被带出去了,但也不是每个娃都能上学,外面的费高,有些娃是上不起学的。你比如等小辉家,两口子都在外面捡垃圾哩,把两娃带出去能让他们上学?肯定是让他们在一起捡垃圾哩。再比如母天庆,他修房子,妇人在工地上做饭,两口子能挣多少钱?他们能让母小七上得起正经学校?城里的学校哪那么好进?再比如……”师母打断他说:“上不起学他们也不会回来的,现在土旮旯是留不住人了。”他把鼻子眼睛挤成一堆吞了一口口水,像吞苦胆汁一样难受着说:“人就只晓得眼前哩,娃哪能不正经上学?不正经上学那他们长大了还捡垃圾?”师母说:“人家可能也没把你这里当正经学校呢。”他说:“我这里是算不上正经学校,但要是他们不能像孙二愣和等传芳那样到镇街上租个房,让娃到镇中心学校去读书的话,我这里还是可以的。我教出来的学生升到镇中学去,个顶个的优秀哩。”师母干巴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你是说,你会去把这些上不到学的娃叫回来?”他说:“我想过。”师母的眼睛干干地睁着,像渴了几天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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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爱墨老师从等开花手里把绳子接过来,却没有再拴到自己的腰上。等开花回了以后,他把绳子的另一头也从端端的腰上解了。他记得很久以来端端就没有再发过脾气撞过墙壁了,他今天想冒个险,把端端解放一下。
  解开了端端腰上的绳子,爱墨老师把它扔到端端的面前,端端没看绳子,端端在看手里的旗。今天爱墨老师一下子给了他四面小旗,每一面小旗都有各自的样子,他少点儿时间还看不够。爱墨老师对他说:“端端,我们不要绳子了。”端端还是一心一意地看旗。爱墨老师牵了他的小手往教室里走,他就跟着。到了教室门口,爱墨老师放了他的手,说:“你去座位上坐好,我今天教你认这几面旗。”端端不动,在他的意识里,他和爱墨老师之间还拴着一根绳子,爱墨老师不走,他就走不开。爱墨老师朝讲台上走,他就赶紧跟着。因为他们之间的那根绳子,端端一开始的位置就被定在第一排最中间的那个地方,现在端端依然坐到那个地方,并把他手里的四面小旗插到桌缝里,插成整整齐齐的一排。
  爱墨老师在黑板上画旗,端端认真地盯着黑板看。爱墨老师画完一面旗,他就到他的小旗里去找同样的,找到了就把它从桌缝里取出来,拿到黑板上去比。比完了又拿着小旗回到座位,取了另一面小旗再上去。
  画完了旗,爱墨老师在每一面旗上写上字:军旗、海军军旗、陆军军旗、空军军旗。
  那一天,爱墨老师教端端认识了几种军旗,和相应的一些字。没等等开花来接,他就提前放了学。一路上,他就那么牵着手,把端端送回了家。
  等开花不在家,爱墨老师就和端端在院子里等。院坝上还隐约现着端端画的那些旗,端端就捡了棍子去重复那些线条。棍子像一把犁,在原来的痕迹上犁,犁出一条更深的痕,那些旗就鲜明起来。爱墨老师也捡了一根儿棍儿,往那些旗上写字。等开花挑着空粪担子回来的时候,端端正在念爱墨老师写在地上的那些字。粪味儿飘进爱墨老师的鼻子,他抬起头来看到了等开花。等开花一脸的汗迹,头发很乱,还一身粪味儿,但由于意外,等开花那阵把形象的事情给忘了。她甚至好一会儿都没想起把粪担子放下,她就那么挑着臭烘烘的空粪担子问:“绳子呢?端端腰上的绳子呢?”爱墨老师看她一眼,没答理她,他手里的棍子现在成了教鞭,在教鞭的指引下,端端正读得带劲儿哩。等开花这才撂下了粪担子,因为她看到了被扔在一边像死蛇一样的绳子。她把绳子拿到端端的跟前,又要替他拴上。爱墨老师歇下来,定定地看着她拴。等她拴完了,把绳子的另一头紧紧地攥在手里了,他说:“你打算这样拴他一辈子?”等开花撸了一下遮在额前的头发,说:“没办法呀。”爱墨老师说:“今天,在学校,端端的腰上一直都没有绳子。”等开花看着他,脸上没了血色,“他要是去撞墙呢?”爱墨老师说:“他没有,他一整天都很安静,他认识了几种军旗,还认识了好几个生字。回来的时候,我也是牵着他的手送回来的。”等开花还是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她去看端端,端端正用棍子在地上写字,一边写一边念:“军、旗。”但他写出来的字,却不是“军旗”,更像一种形象古怪的虫子。
  爱墨老师说:“镇教办主任和中心小学的校长都来过了,不准我办学了。”
  等开花说:“为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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