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旗
作者:王 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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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旗,就是一次心灵的洗礼,每接受一次洗礼,就往崇高靠近了一步,只有心灵崇高的人,才配做国之栋梁。”学生们都向往做国之栋梁,所以就很向往参加升国旗,就把每一次升国旗都做得让爱墨老师很满意。去年,这学校只剩下母小七和孙飞以后,爱墨老师依然把升国旗的权利全权交给他们,那时候,他充当学生,站在操场上向国旗行注目礼。
今天的学生不一样,端端没接受过升旗训练,他不能把这么一件伟大的事情交给他。
等开花见了爱墨老师,就把端端拉到他跟前,替端端拉展一下衣服,抹抹脸,说:“爱墨老师,端端来报名了。”等开花有些激动,心口挤了几只慌乱的蛙,倒好像是她第一次上学。爱墨老师肃穆地点点头,说:“先升旗吧。”等开花在这间学校上过学,一听说要升旗脑子里就跳出了上小学时在这块土操场上升旗的情景。快乐的记忆让她陡然间又多添出几分兴奋来,她拉着端端一起站到操场上,面对着爱墨老师,尽可能肃然地注视着他手里的国旗。她怕端端做不好,因为端端永远都只喜欢看着自己脚前面不远的那块地方。她看了端端一眼,却发现端端的眼睛稳稳地落在爱墨老师手里的那一团鲜红上,她心里泛起一阵高兴,心想端端上学的开端不错。
操场上的阵容很怪异,只有两个学生,一个是新生,一个是已经从这间学校走出去快二十年的学生,但现在这两人却被一条绳子拴在一起。
爱墨老师说:“不能把绳子解了?”
等开花说:“解开我怕管不了端端。”
爱墨老师说:“那你打算天天这么陪着他上学?”
等开花说:“爱墨老师就当让我重新上一次学吧。反正,这教室宽着。”等开花已经感觉出这学校只剩下端端一个学生了,但她不应该这么直戳戳地往爱墨老师胸口上捅。爱墨老师脸有些往下拉了,脸色也变得不好了。等开花意识到自己说话伤了他,急忙解释说:“爱墨老师,我是怕我一走,端端就给你带来麻烦。”
爱墨老师说:“我是他老师,哪有老师怕学生带来麻烦的?”
等开花说:“我跟你说过,端端喜欢拿头撞墙去。”
爱墨老师说:“晓得的。”
等开花说:“他还喜欢啃树皮。”
爱墨老师说:“都晓得的,以后我把他拴我腰上就行了。”
等开花点点头,说:“那就升旗吧。”
爱墨老师说:“你也参加升旗?”
等开花说:“我也参加,我还想做一回你的学生。”
这话爱墨老师听了高兴,脸色好看起来,他冲操场喊:“立正!”
等开花条件反射似的动了动脚,但动作并不规范,毕竟丢了那么些年了,生疏了。端端则一直盯着爱墨老师手里的国旗,一点反应都没有。
爱墨老师按响了脚边的录音机,国歌响起,他抛出一团鲜艳,国旗就飘飘扬扬地向天空升去。端端一直看着国旗,看着它从爱墨老师手里舒展开来,又缓缓地升上天空。国歌结束,国旗站到了天空之上,端端还仰着头看着。
爱墨老师又冲操场发口令:“稍息!解散!”
端端没有“稍息”,因为他刚才根本就没有“立正”。他静静地看着国旗,看着它在春风中美丽地飘扬。
爱墨老师叫等开花带端端进教室,端端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不动。他说:“旗。”等开花惊讶得露了好半天的傻相,然后她骄傲地喊起来:“爱墨老师,端端晓得那是旗。”爱墨老师没有像她那样表露出惊喜,他甚至有些刻意地板着脸,说:“谁不晓得那是旗?”等开花说:“端端从来没见过旗。”爱墨老师看看旗,又看看端端,再没吭声。
昨天的“开学典礼”给这两母子破了景,现在爱墨老师无法在他们面前表现得轻松自如,要知道他是很在意自己在村邻们心里的形象的。昨天那一次疏忽,他自然会想到有可能会破坏了他几十年来在村邻们心中留下的良好形象,最起码是破坏了在等开花心中的良好形象。虽然师母一遍又一遍地说:“没哪样臊人的,谁家两口子不做床上那点儿事儿?”但他还是不松心。他说他是老师,是一木耳村人的老师。师母说:“老师也是人,这又不犯法。”
师母的话说得很在理,但爱墨老师依然在心里臊得慌。为了不至于让等开花看到自己的臊,他只能刻意要板起面孔,装一副老师的严厉模样。
他走向操场边儿上的一棵桃树。那棵桃树还没从冬天里醒过来,枝条还光秃秃灰嘟嘟的,但它的身上挂着一把废弃的菜刀。菜刀没了把儿,而且锈得不成样子了,但它被挂上这棵桃树,就成了一口钟,就赋予了它特殊的意义。当、当、当……是上课铃,当当、当当……是下课铃,当当当、当当当……是集合铃。这一点,全木耳村的人都知道。
爱墨老师敲响了上课钟。
等开花推了推端端说:“端端,上课了,我们进教室去。”
端端不理,还依然执着地看着国旗。
爱墨老师走过来,要等开花解开她腰上的绳子。等开花解下了,他接过去拴自己腰上,说:“你忙活去,这堂课我们在操场上。”等开花犹疑了一阵,才慢慢地走开。在操场边上,她听到爱墨老师在问端端:“你看到的是什么?”爱墨老师的普通话一直都夹生,但他一直坚持用普通话上课,他说中心学校是这样要求的,木耳村小也要这样要求。似乎是他生硬的普通话打通了端端听声的那根经脉,端端竟然回答了他。“旗。”他说。爱墨老师说:“对,那是旗,是我们的国旗。”端端说:“旗。”
等开花听得心里装了半个太阳似的,脚步再也不想挪开了。她悄悄躲到教室后面,静静地听着操场上的动静,她希望再一次看到端端的进步。但是,一直到放学,端端都只会看着天空中的国旗说“旗”。端端的第一堂课,上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爱墨老师提了很多问题,比如“端端你姓什么?”“端端你几岁了?”但是端端始终如一地回答:“旗。”
接端端回家的时候,等开花不敢表露出失望。
爱墨老师却说:“我晓得你很失望。”爱墨老师还说他晓得等开花一直就没离开学校。经端端的一堂课下来,爱墨老师大概已经把昨天那臊脸的事忘了,现在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刻意贴上去的严肃,眼神里满含着将心比心的理解。
他说:“不怕,慢慢来。铁树养上千年都要开花哩。”
又说:“端端不傻,好像一扇门给锁上了,打开来就好了。”
等开花点头,把眼睛点成带雨的花瓣了。
爱墨老师就说:“你们回吧,下午照常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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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墨老师回到家的时候,我们的师母正在剥鸡蛋。把壳剥了,再把白和黄分别装两个碗里,一个人吃白,一个人吃黄,这是他们家的一贯吃法。一辈子了,都是爱墨老师吃白,师母吃黄。因为他们两个第一次在一起吃煮鸡蛋的时候,爱墨老师说他最爱吃白,而我们的准师母说她最爱吃黄。
师母听到他的脚步声,抽空扭头看他一眼,问:“放学了?”
爱墨老师没吭声,进门直接到香龛上拿烟抽。我们木耳村人家家都有香龛,上面供着“天地君亲师”,下面放一张八仙桌,过年过节的时候,把供品往桌上放了,点香烧纸磕头。平时,那香龛上是不能随便搁东西的,只能搁些香啊烧纸啊这些。爱墨老师供饭时也供烟,所以平时他也把烟放香龛上搁着。他抽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