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作者:王 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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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鸡蛋在锅里开成了花朵朵,师母就先给爱墨老师舀了一碗。爱墨老师猴急急端了就喝,烫着了嘴。
  喝着油茶,爱墨老师的身体往大处长了一号,像他原本是块海绵,吸着油茶,身体就膨胀。来了精神,他就骂起了等小辉。“那龟狗日的,两细娃糊得比狗娃还脏哩,比叫花儿还不如了,他还说读书不如让他们挣钱哩!”
  师母一边张罗做饭,一边说:“你给他们讲道理没?”
  爱墨老师激动地哼了一声,说:“哪能没讲?我把嘴皮都磨起泡了。”
  师母停了手里的活儿,一心一意看着他,等他的下文。他说:“可他两口子还是说上学不如让他们挣钱,挣够了钱想哪样有哪样。说读十年书没用,可挣十年钱就不一样了。”
  没带回等小辉的两娃,爱墨老师的学校就还空着,还冷清着。爱墨老师每天到学校里空空地走,把人一圈一圈地走瘦了。
  师母看着他一圈一圈往下瘦,她的心就一圈一圈儿枯下去。有一天,她突然说她想回娘家一趟。爱墨老师没问她去做什么,她也没说,就去了。去了就不回来。她的娘家不远,挨着木耳村,沿着牡丹河,也就是一个钟头的路程。往常她回娘家,顶多就是一整天,清早去,黑时就回了。这一回,去了两天都没回。爱墨老师觉得不对,找过去。娘家只有舅兄两口子在,舅兄眨巴着一双白内障眼说:“她昨儿个就回了呀!”他说她去找他们要孙子,爱墨老师说:“她要你们孙子做哪样事呢?”他说:“她要两孙儿跟她过去跟你上学。”
  后来,爱墨老师在牡丹河下游一个回水滩上找到了师母。那时候,她已经死了。喉咙里不抽风了,人也胖了很多。爱墨老师盯着师母久久地看,觉得让水泡胖了的师母又有了年轻时的风韵,只可惜的是,她已经不能冲他抛眼波了。年轻时,师母的一个眼波就能把他的魂儿勾了,现在,她那双眼睛虽然睁着,却已经无光。
  办师母后事的时候,爱墨老师才从舅兄的嘴里得知,师母去找她侄媳妇要两侄孙,要她侄媳妇把两娃从镇中心小学叫回来,到爱墨老师的学校来上学。侄媳妇不干。侄媳妇在镇上租了房,自己每周都在镇上给娃们做饭,守着他们上学,周末才把娃们带回家里过两天。侄媳妇说镇中心小学才是正经学校,他们还盼两娃今后有出息哩。言外之意,是说爱墨老师的学校不是正经学校了,是说爱墨老师教娃教不出出息了。师母没要得来娃,揣了一肚子气回家。
  后来,爱墨老师想起师母从娘家回转那天,牡丹河上游的天乌黑了好一阵,而后,一条浑黄的水龙曾从牡丹河直蹿而下。当时爱墨老师正站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着牡丹河,那条浑黄的水龙沿着河面向下蹿行的时候,他还半张着嘴愣了好—会儿。愣完了他还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上游涨水了”。事后他想可能师母正好碰上了那条水龙。从娘家回来的路有一段紧靠着水,每一回涨水,那一段路都遭淹。爱墨老师想可能正好是在那段路上,师母和那个巨大的浪头撞了个正着,而后就被那条来势凶猛的水龙卷走了。
  师母为了给他要回两个学生,把老命都搭上了。
  办完了师母的丧事,儿子要接他到城里去住。儿子在外省的一个大城市里混生活,混得不错,不光把自己的日子混得油光水滑,每个月还有余钱往家里寄。只是目前还没能力买房,住的房子是和别人合租的。儿子说把他接过去,他就自己去租一套房子,保准不让父亲挨挤。但爱墨老师没有答应儿子。爱墨老师说他还没到老得要拖累儿子的份儿,他还说他要等等小辉那两娃回来上学,他说说不定哪天等小辉两口子就想明白了。他跟等小辉说的是两娃只要回来上学,他愿意负责两娃的吃,要他们不用管娃的口粮也能保证娃往上长。儿子拗不过他,回他的大城市去了。
  一连好多天,爱墨老师却再也没去学校。那面被风雨夺去了光彩又被他染过了两回的国旗一直在学校上空飘着,没人到周末把它降下来,到周一再把它升上去了。爱墨老师病了。脑子里像装了半罐子铁水,一晃荡脑袋就要裂开一样的痛。眼花,看什么都模糊,像谁在他眼睛上蒙了一层膜。心空,五脏六腑都给谁掏走了一样,身体轻了,一张纸一样的,想走路时就飘起来,不着边际地飘。
  等开花来看他。第一回,给他带来两只橘子,来了后把橘子放火上烧热了,剥给他吃。第二回,等开花带来了三大包中药,自作主张放灶上煎,煎好了,又端到他床前吹。等开花年轻,气足,嘬嘴轻轻一吹,药气就扑到爱墨老师的脸上,那湿湿的暖暖的气体抚过眼睛,眼睛就清晰了,就能看清等开花了。
  爱墨老师说:“开花,放那儿我自个儿喝吧,劳累你了。”
  等开花不理他的茬,自作主张一勺一勺地喂他。勺举到他嘴边,他却张不开嘴,难为情。后来抬了抖抖索索的手硬夺了药碗,咕咚咕咚地喝。
  第三回,等开花为他拿回了学校的国旗。国旗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端在等开花手上,在床前鲜艳夺目。等开花说:“今天周五,我把它降下来了。”爱墨老师接过旗,捂自己胸口上,闭了眼把一张苍白的脸冲着屋顶,问等开花:“去看端端没?”等开花说:“看了,端端在那边没拿脑袋撞过墙,也没啃过塑料和树皮。”爱墨老师说:“我就说那娃会慢慢出息的,要不是教办主任提醒,差点把娃给误了。”等开花说:“可他在那儿一个字都没学会,他还只会画旗,只会念你教他的那些字。”爱墨老师睁开了眼,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等开花。等开花说:“他不晓得哪时候从哪里学来的单脚走路……好好的两只脚生着,他却偏只用一只脚走,跳着走。”爱墨老师说:“玩跛跛脚?”等开花说:“不是玩,老师说他一直那样走,一只脚跳累了就换另一只脚,但他从来不用双脚走。老师教了,他不改。我去了,也打他了,但他还是那样。我走的时候,还看到他一只脚在学校院子里跳……”这么说着,等开花的喉咙里起了哽咽声,眼泪跟着就爬出来了。
  那天,等开花一直在爱墨老师家待到天黑。她替爱墨老师洗完一大堆衣服,又打回一背篓猪草。爱墨老师家原来养着两头猪的,一头大点儿,一头小点儿。办师母的丧事时,杀了大点的那头。往几日,等开花都是在自己家里把猪食煮熟了挑过来喂,这天,她干脆背了爱墨老师家的背篓,到地里割了一背篓猪草回到爱墨老师家里煮。侍候猪侍候人,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爱墨老师一遍又一遍地催她回,她装聋作哑。天黑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该忙的都忙完了。爱墨老师强铆着劲儿下床来自己倒药水,表示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了,但等开花不容分说就把他挟持回床上了。到底年轻,她手上的劲儿足以把病身子的爱墨老师抱起来。爱墨老师脸上露出了难堪,但等开花视而不见。她转身出屋为爱墨老师端了药水回来,在爱墨老师还没喝药前说了一句吓人的话,她说:“爱墨老师,我们一起过吧。”爱墨老师吓了一跳,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等开花就盯着他鼓突出来的眼睛说:“你心好,我愿意跟你。”爱墨老师的眼睛突然熄了,像两个突然烧断了钨丝的灯泡。他动了好半天嘴,才搅出一点声响。他说:“你撞鬼说胡话啊,我是你叔哩。”等开花却说:“我只认你是爱墨老师。”爱墨老师说:“我是你房份中的亲叔哩。”等开花说:“不就是个房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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