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作者:王 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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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回,不光一场好事半途而废,而且还差点烧着了房子。
  但是,这两次差错并没有影响到爱墨老师特别的开学典礼的如期举行。对于爱墨老师来说,那就像一个瘾君子的每一次吸毒。那时候的爱墨老师,骨头缝里直冒烟儿,眼前只有一幕让他五脏发酥的虚景。最关键的,是这虚景里的女人不是他的内人,村里的女人爱看他的鼻子,他也爱把虚化出来的幻景送给村里的这些女人。由于爱墨老师是老师,自己自有一套做老师的分寸,所以尽管村里的女人老爱盯着他的鼻子看,老看得他身体直想打挺,但他的行动也还是仅仅停留在幻想这个层面上。一辈子了,他都把这些虚想当调料,倒把他和师母之间那点儿生活拌佐得有滋有味。
  只是年纪大了,身体有些不尽人意了,但每一次“开学典礼”,他都能靠幻想让自己做得很好。倒是,我们的师母一年一年地感觉自己正在干枯,年纪大了的岁月里,心里总因为自己给不出足够的潮湿而堵了一大堆愧疚。
  这天,她特意烧了一盆热水抹了身子在家等着,等爱墨老师从学校里带一身陶醉回来,拉她上床。这种等待特别的苦人,尤其是她的等。每一次爱墨老师特别的开学典礼,都被她当成自己盛大的节日,因为爱墨老师也把这一天当是自己的节日。那一天,爱墨老师是一支燃得最旺的火把,她则是一朵开得最艳的花。每年的两个开学前的日子,是她一生不变的渴望,就像一棵树每年都要渴望两场雨,年轻时是这样,枯老了也是这样。但是,年轻的树能在一场雨里欢欢地开花,枯树却只能在一场雨里吃力地呻吟。开花是单纯的快乐,呻吟却是快乐里带着苦味,一种力不从心的苦味。
  爱墨老师还没回来。她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那条像蛇一样飞窜进坡漫里的小路。那条小路一窜进坡漫里就看不见了,只剩下一条尾巴支棱在她的家门口。爱墨老师一出现在路尾巴上,就是要到家了,那她就得赶紧躲进里屋,躺到床上。后来的好些年来都是这样的,以往她还假装正忙着事,年纪大了她不装了,这不装一方面是年纪大了没了矫情,另一方面主要是为了做好迎接节日的充分准备。就像年三十的前一天,女人们都要准备好多好吃的一样。
  爱墨老师把两间教室重新清扫了一遍,把课桌凳摆放整齐,又抹了一回黑板。黑板已经很旧了,漆脱了很多,所以给人老擦不干净的感觉,他就用湿帕子抹。水实在是万物之灵,这一回,苍白的黑板一下子就获得了生机,重新变得锃亮了。爱墨老师就站到黑板前面,面对着教室里一片沉默的课桌凳上起了课。上课前,他稍有些犹豫,因为这一次他的学生是自闭症的端端,说到底他还从来没教过这一类学生,那这课该怎么上呢?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按以前的上法完成了这一堂热身课。他想,不管他是不是病儿,但都是我的学生,是我的学生我就得认真教。
  上完了课,他就锁上教室门回家。
  像每一次一样,这一趟路他走得最轻快。早些年,我们木耳村这帮子女人专门研究过爱墨老师的这一趟路,都一致觉得他这个时候比任何时候都要硬挺,像是突然间被人注入了旺盛的精气,那腰背要多直有多直,那两只胳膊甩起来也是呼呼生风,于是,我们就想,那个时候要是让他骑马,他肯定能骑得出奇的好。我们想得耳热心跳,却不知道他这个时候也正在想着我们。他靠着眼前顽固地靠着的一幕虚景的勾引,沿着学校吐出来的那条小路轻快地回到家,再走到床前,翻身骑到早已经等在那里的一个女人的身体上。
  两个人骑了一辈子马从来都没出过声。两个人做这种事时都紧紧地咬着嘴,即使把对方拧出了血,即使快憋断了气,也坚决不吭一声。
  所以,等开花牵着端端进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感觉出屋子里正在发生的事。
  她是来给爱墨老师送礼的。明天就要送端端去上学了,但端端能不能上好这学还是未知,她怕的是给爱墨老师带来太多的麻烦,她想先送点礼,把愧歉表示在前头。
  端端现在拴在她的腰上,绳子很短,正好是她可以和端端手拉手走路的距离。端端有时候会表现得极为安静,安静得你都听不到他的呼吸声。这时候就是这样一种状况。又加上这些年来的窘境让等开花变得沉默寡言,这种寡言让她省去了很多在她看来是没有必要的语言。所以,等开花牵着端端进门就进得悄无声息。
  外间没人,她放下手里的篮子,拉了端端朝里屋去找人,因为她听到里面有师母喉咙抽风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师母喘得正急,正紧,听得她的喉咙都发抽发堵,像塞了一团棉花。她以为师母这阵正一个人在床上喘呢,她还想到过进去时顺便给师母带一碗热水进去,但没看到暖瓶,就只好放弃。
  她没有想到,迎头打来的,是那样的一幕。
  等开花历来都是个不算迟钝的人,但这一次她迟钝了。
  她没有立刻走开,里面的两个人被她吓到了被窝里去以后,她依然木鸡似的站在那里。她不是傻了,而是身体里的一股潮湿拖住了她。像一块被荒置了很久的地,看见一个农夫正在耕别的地。
  她不走开,床上的两个人就不敢露出头来。爱墨老师威严的声音穿过棉被来到她的耳朵边,显得瓮声瓮气的:“叫你明天直接带端端到学校报名的。”师母则在被窝里咳嗽,仿佛突然来到跟前的不是等开花,而是一股寒风,风让她受了凉,她那破旧的喉咙就无法憋住顽固的咳嗽了。
  端端也突然咳嗽起来,像是一时兴起的鹦鹉学舌,咳几声,打住了。等开花被儿子的声音激了个醒,身上的热骤然退去。她拉起端端反身朝门外走,端端说:“师母,咳。”端端的历史上除了冲着夕阳骂过他爹两回,又冲着大蚂蚁叫过他妈的名字以外,再没有正经说过一句话。这阵儿的超常表现把等开花着实惊骇了一下,那惊骇不亚于两分钟前她迎头撞上爱墨老师和师母正云山雾罩的时候。那天,等开花在爱墨老师的家里曾两次变成了木头人。
  之后自然是无比的欣喜,端端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以往他说过的那两句都太弦外之音,现在这一句却是和现实接通的,这可是一个天大的进步,对于等开花来说,等于是看到自己辛苦培植的铁树出现开花的兆头。
  等开花一下子抱紧了儿子,抓住机会引导:“端端刚才说师母做哪样?咳是吗?”
  端端却坚决地沉默了。
  他不表示他刚刚说过什么话,也不表示他现在还有没有说话的欲望,他别着脸看着墙角,一声不吭。
  但等开花不相信端端再也不说话了,她把一个坚韧的等待埋在心里,把端端下一次开口的希望寄托于端端上学以后。她想,端端一来到爱墨老师家就会开口说话,这说明老天是有自己的安排的。端端一直被关闭在另一个世界里,说不定爱墨老师就是帮他打开这个世界大门的人。这么一想,爱墨老师在等开花心里就成了神,神圣不可侵犯了。那么刚才撞上的那一幕,和自己在那个时候膨胀起来的渴望,就成了一个怪异的梦,虽然依然清晰,却已经退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个跟爱墨老师没有关系的地方。
  等开花牵着端端出了爱墨老师的家门,径直回了家。明天端端就要上学了,她得替端端好生准备准备。每一个孩子第一天上学前母亲都得有一番准备的,比如买书包,买新衣服。孩子的第一次入学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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