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长歌

作者:大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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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也在下降,脸上的透明度消减了许多,甚至有些暗淡。
  张刘氏宁可自己少吃,也乐意让收养的丫头吃饱。她想让丫头快些长大,然后挑明她的意图,让丫头跟张武成婚。
  张武又到二丫的坟上去了,每次去看都给她烧了一些纸。他看见坟上长出了许多草,就一棵一棵薅下来,带出的土撒在坟上,看上去像是一座新坟。张武想起二丫死的前一天,天空从来没有过那么晴朗,晚上月亮也是明亮的。那个夜晚,他怎么也睡不着,从心底里升起一种莫名的忧伤,搅得他心神不宁。于是他走出家门,沿着沙河岸边来回走,他走了一宿,仿佛走了一生。后半夜,他看见一颗流星从天空落下,正好落在河湾村北山的一道山梁上,轰的一声,他感到脚下的土地都在震动。
  那个夜晚,整个河湾村都震动了,但人们正在睡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天,人们就忘记了此事,个别有记忆的人,也非常模糊,似乎是听到了响声,也感到了震动,但又似是而非,以为是在做梦。那时,人们确实是在梦中,只有张武目睹了这一奇异的天象。天亮以后,他上了北山,沿着流星落下的大致方位去寻找,想看个究竟。他想,或许能在地上看到一颗透明闪烁的流星。他找到了,他真的找到了这个落点,但是让他失望的是,他没有看到什么闪着光的星星,而是一块黑色的石头落在了黄土梁上,把地砸出一个大坑。他没有在意,人们也没有把它当回事,也就没有议论。
  第二天晚上,二丫就死了。二丫就埋在那个石头砸出的坑里,用溅出的土,堆成了一座坟。
  (多年以后,这座孤女坟就没有人给填土了,奇怪的是,它不但没有缩小,反而在不断地长大,后来那道平墩墩的小山梁,竟异峰突起,变成了一座尖挺的山峰。这是后话。)
  最近,张刘氏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她看到她收养的丫头特别能吃,感到很高兴。她甚至盼望着这个丫头快些发育起来,最好是一夜之间长成一个大姑娘。粗心的张福满没有看出她的意思,以为就是收养了一个丫头。但李巧看出了婆婆的心计,她知道婆婆在算计什么,她开始暗暗地佩服这个日渐衰老的女人。
  张刘氏的好梦没过多久,河湾村来了一个中年人,他找到了张刘氏,准确地说,是找到了张刘氏收养的那个丫头。他谢过张刘氏和他们全家,就把丫头带走了。后来人们得知,中年人是丫头的舅舅。丫头早已经许配给一个人家,准备在秋后给他们成婚。不想突然打起仗来,把人们冲得四散。好在丫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些线索,舅舅就找到了她,带回去了。这个干巴瘦弱的丫头,秋后就将变成一个媳妇,据说她的丈夫比她大十岁,是个庄稼人。
  临走,张刘氏还送给他们够吃三天的干粮,一直望到没有人影了,还不回去。她像是做了一场梦。
  河湾村终于进入了秋收,各家各户都在忙碌。张福满和张文、张武都在地里干活,收谷子,割黄豆,砍高粱,扒玉米,出红薯。村前的开阔地上,村西的坟地周围,北上坡上的山地,到处都有收秋的人。驴驮的,肩扛的,挑担子的,推车的,收成不多,费力不少,哪怕只有几个粒,人们也要收回来,人们知道来年是怎样的光景。从打下粮食这天起,人们就得省吃俭用,预备度过明年的饥荒。
  张福满种了几分地的靛,由于夏天过兵,之后又兵荒马乱,人心惶惶,耽误了收割,靛都老了,收了一些泡在缸里,还没有开染。另外,由于慌乱,张文也没有收来多少布匹,张刘氏计划把收来的这些染了,送给人家,年内不再收布。张文的腿脚不好,也让他歇歇,一切都等待来年。
  就在人们收秋的忙碌中,王老头走丢了。他夜里梦游,走到了远方。远方是云彩稀薄的地方,路渐渐细了,水渐渐浅了,他走到了梦的外面,被自己所遗忘。他一时糊涂了,忘了来路,也不清楚去路,他卡在了路的中间,不知所措。正巧大丫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去北方卖牲口的归途中发现了他,把他带回到大丫的家里。他在女儿的家里住了几天,又回到了河湾村。
  人们见到王老头又回来了,感到很神奇,就问他,你去哪儿了?他就回答,我去了一个不知道的地方。人们听到他的回答就笑,人们笑的时候,表情非常恍惚,好像做了梦,还没有苏醒。
  秋收过后,张刘氏染起了布,今年的靛不多,布也不多,她染布的时候,李巧也帮了忙。李巧的身上依然散发着芳香。几年过去了,她在张家的时间有限,她很少说话,甚至从来没有笑过,渐渐已经成了习惯,习惯渐渐成了自然。张刘氏也不过分要求她,张刘氏等待的是时间。时间是个慢性杀手,它毁灭一个人,只靠慢慢地磨损,慢慢地淡化,疲劳你的韧性,消解你的激情。而李巧是个真正的对手,张刘氏对她怀有几分敬畏,同时又抱着一些幻想,她的幻想来自于时间的持续的摧毁和蹂躏。
  李巧知道张刘氏的心里想的是什么,张刘氏也知道李巧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们在僵持和较量着,这场没有胜者的持久战,在两个女人的心灵中展开,彼此都付出了无法挽回的巨大代价,一个是宝贵的生活,一个是去而不回的青春。
  染布的时候,李巧看了看张刘氏,张刘氏也看了看李巧,他们的目光碰在了一起,然后都低下了头,叹息了一声。
  这些,张文和张福满都不知道,这两个粗心的男人,用力气维持着生活;而这两个女人,用心在与命运较劲。张武感觉出一些什么,但他无力改变这个家庭;自从二丫死后,他正在不知不觉地改变自身。
  这个秋天,村里唯一的一件大事,是三婶家的小三死了,他在北山的一棵树上摘梨的时候,看见了一条蛇,从树上掉了下来,后脑勺摔在一块石头上,当时就丧了命。抬回家时,三叔蹲在地上,站不住了。三婶当时就哭出几十斤泪水,她肥胖的身体瘪了下去,后来一直没有再胖起来。
  小三超过十岁了,埋在了王家的祖坟里,坟前放一块石头,上面摆着一只梨。
  三叔和三婶,在几天之内老了十岁。
  小三死了,别人的生活还在继续。张刘氏把染好的布晾在木架上。张文说,我的耳朵痒了,夜里可能有雨,他就收起了布匹。但夜里并没有下雨,只是阴了天。第二天他把布匹重新晾晒,刚刚忙完,却下起了小雨。他又赶忙收起来,觉得老天在跟他作对。后来他想,是不是我对不起老天,正在遭到报应?可是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错在哪里。他想,我的丑陋就是我的错?我的腿就是我的罪?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现在他想了,他觉得有些道理。他看了看自己的腿,确实弯得厉害,而他的媳妇确实是过于好看,他觉得自己这样煎熬李巧,可能就是犯罪。他把自己的想法跟母亲说了,母亲给了他一巴掌,说,你这个废物,我要的是孙子,什么罪不罪。
  后来张文就不再思考了,他觉得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张福满在旁边看着,他的耳朵有些沉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却插嘴说,是,是是。
  张福满的胡子像乱草,需要割了,最近镰刀有些钝,总是带出一些根。秋后,他的皮肤又开始裂了,他预备了好多黄泥,随时准备填补裂缝。他忽然想起,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吃过土了,这很可能就是皮肤开裂的原因。于是他去山上挖了一些土,回家后做成饼,用火烧烤,他吃了两块,果然管用,他的皮肤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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