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长歌

作者:大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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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二丫带些好吃的,所谓好吃的,就是桃、杏、李等水果。二丫长得比大丫细致,手工活也做得细,笑的时候用手捂着嘴,捂着嘴也好看。
  大丫经常回家。每次回家,她走的山路都会多出几道弯。有一次她路过一片庄稼地时,天黑了,她走了一夜,等到天蒙蒙亮时,她累得不行了,坐在一块石头上,发现自己一整夜都是在原地打转,根本没有走出这块庄稼地。后来她回忆说,那天黄昏时她遇到了一股旋风,在她的前面走,她跟着这个旋风走,结果就进入了迷魂阵。
  张刘氏也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后来她想出一个办法,走夜路时随身带着一个五彩线球,一路放线,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她的这个办法虽好,但不好实施。路越远需要带的线球越大,一般人家哪有那么多的线呢?所以她的这个办法从来没有人使用。
  赵老大很少出远门,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漂在沙河上,因此他很少迷路。他之所以叫赵老大,是因为他是老大,他还有一个弟弟。他的弟弟叫赵之光,早年就闯了关东,刚去时还有些消息,后来就音信全无。赵老大也不叫赵老大,他的真名叫赵之郢,因为这个“郢”字很少有人认识,经常有人叫他“赵之呈”。后来人们干脆就不叫他的名字了,就简单称呼他赵老大。赵老大说,一个船工,叫我什么都行。正如王老头也不叫王老头,王老头的名字叫王叔。最早,平辈和长辈的人们不愿意叫他叔叔,自然就不叫他的名字,慢慢地,天长日久人们就把他的名字忘了,后生们还以为他就叫王老头。
  王老头走路好点头,有人说他的梦游症与点头有关。你想,老是点头,脑袋就容易震动,震动次数多了就容易出毛病。他自己不承认。他连自己梦游都不承认。他做过的梦,第二天早晨全部忘记,他怎么能承认。
  张文承认自己爱做梦,但他从来只做一个梦,都与收送布匹有关。
  张文经常赶着毛驴去外村收布匹。他收来的布匹是人们手工纺织的白布,有的布薄,有的布厚。细线织的布就薄,粗线织的布就厚。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纺出细线,同样的棉花,不同的女人,纺出的线粗细也不同。二丫纺出的线就很细,均匀,不容易断开。二丫有时彻夜纺线,灯油耗尽了,她借着月光也能纺。月光也耗尽了,棉花也纺没了,她就在黎明时分上山采桑叶。她养了许多蚕,也见过缫丝的人从蚕茧里抽出丝来,她没有纺过丝线,没有用丝线织过布,没有穿过丝织的衣服。丝,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梦想,有着不可探知的神秘性。而张刘氏从前生开始就深知这其中的秘密,但她不说。张刘氏本身就是个秘密。
  张文身上的秘密也不少。按说他的家境不错,家里有染坊,父母也都是殷实人,可他为什么二十六岁还没有娶上媳妇呢?究其原因大概有几种:一是他太憨;二是他罗圈腿很严重,两条腿之间有一尺宽的缝。为了治疗罗圈腿,有人给出过土办法,睡觉时用绳子把两条腿捆起来,他试过一段时间,没有起作用。张文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心脏长在右面,而且跳起来特别响,离他几尺远都能听到他的胸脯里传出擂鼓一样的声音。咚,咚,咚,张文来了。有时也不一定,咚,咚,咚,张文他爹张福满来了。张福满走路的声音与张文心跳的声音基本相同。
  由于这些原因,张文至今还没有娶上媳妇。媳妇啊媳妇,媳妇已经成了张刘氏的一块心病。
  张文还有一个秘密,他今天做过的梦,明天还做这个梦。也就是说,他从小到大只做过同样的一个梦。可怜的张文,从来没有做过另外的梦。
  有人传说,张文也是泥做的,但一直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人们分析,他的心之所以在右面,肯定是当时安装错了。还有,他的腿弯到那种程度,是因为当时泥太稀,刚做好就让他站起来,两条腿是软的,根本撑不住身体,所以把腿压弯了。说这话的人都是猜测,看似有道理,却证据不足。有一天,张文出生时的接生婆站出来说,张文确实是张刘氏生出来的,是我接的生,我可以证明;只是他出生时身上裹着一层黄泥,这一点我也可以证明。人们就信了,此后不再有人提及此事。人们承认了张文,是一个真正的人。
  但事情既然已经传出去,就会越传越多,越传越离谱。离河湾村越远的人,传说得越荒唐。据说有一个村庄,传说张文的全家都是泥人。说女娲当初用泥土做人时,做得实在累了,就躺在地上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发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千秋万代,人民已经遍地,繁衍不息。女娲就把身边剩下的一块泥巴,随便捏了几个人,后来这几个人就组成了一个家庭。张文收取布匹时到过这个村庄,人们见他到来,男女老幼都出来看他,有一个妇女还走到他身边,试图把他的耳朵掰下一块,看看是不是泥巴,但张文躲得快,没有掰掉。
  张武也是张文这个家庭的主要成员,现在看来不提一句是不行了。张武虽然比张文小几岁,但也超过了结婚的年龄。按人品和相貌,他都出众,完全可以娶一个好看的媳妇。但河湾村的规矩是,老大没有定亲时,老二不能先定。如果老二先娶了媳妇,老大将永远娶不上媳妇。张福满是个糊涂人,他的泥巴脑袋基本不想这些事,而张刘氏是个要强的女人,他决不放弃老大的婚事。所以张武必须等待,等待哥哥定了婚,他才能谈婚论嫁。张武对于婚事似乎也不太急,因为他对二丫心有所念。这一点张刘氏有所察觉,但她不想点破这件事,她只是心中暗喜。她的暗喜是藏不住的,因为她一高兴,身体就微微透明。
  赵水在河湾村以外的镇子里念过几年书,母亲死后就不念了,跟着父亲一块摆船。在河湾村,他就算是有文化的人。他对村里的各种传说半信半疑,有时不得不相信。有人问他,土里为什么能长出萝卜?他答不上来。又有人问他,天上为什么能掉下鱼来?他依然答不上来。鬼为什么住在山洞里,有时又在村庄里出没?他都回答不了。就拿水神来说吧,他看见过水神,却从来没有看见过水神的媳妇,她究竟住在哪一条河里?长的什么模样?这些都让他疑问重重。有一次,赵水问他爹,赵老大想了半天,回答说,等我给你爷托个梦,我问问他,或许他知道。赵水等了好几天,他爹告诉他,再等等吧,这几天没做梦。
  王老头却在不停地做梦。他说,我看见过张福满的血,是蓝色的。别人对他的话一概不信。但他确实是看见过张福满的血,确实是蓝色的。对此,张福满却坚决否认。他说,这怎么可能呢?我的血绝对是红色的。同样,他说的话,也没有人相信。在河湾村,王老头和张福满都是糊涂人。
  张刘氏对张福满有些不满,他一点也不关心儿子的婚事。但张福满的勤劳弥补了他的缺点。他春耕夏锄,秋天收获,冬天砍柴,没有轻闲的时候,虽然有儿子张文和张武帮助,但主要的活计都是他去干。他有过人的力气,他不服老。这与他什么都敢吃有关。他除了吃饭比别人多,有时也吃昆虫和泥土。有时他从山坡的岩石缝隙里挖出一些细腻的土,带回家后做成土饼,埋在炭火里烧吃。他吃剩下的土饼,有时也送给村里的孩子们,孩子们高兴地把这些土饼吃掉,回家后并不告诉大人们。其实,河湾村的人都吃过土,只是张福满吃得多一些。说张福满是泥巴做的人,似乎从这一点上找到了一些依据。可是许多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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